知府郭凯亮扫视了一圈遂溪县衙,开口说道:“通知下去,一个时辰以后大堂衙参,不许一人请假,生病的,抬也要抬到县衙”。
县丞一愣,打了个千,低声说道:“禀太尊,城里的都能叫到,只是四乡八野的保正有些难办,还有镇子上的巡检,一时半会也难到”。
“那就县城里面的都喊齐,城外的自有人前去料理”郭凯亮掸了掸下摆,迈步向里面走去,县丞挥挥手,叫过一位门口的衙役,把事情吩咐下去,就跟着进了县衙。
半个时辰不到,县城里的大小官吏齐聚县衙仪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典吏宋河在雷州府坏了差事,已经被匡明府下了大牢,如今领头的是吏房书办,大家心里有事,都朝他打听,可他也是一头雾水,哪有什么小道消息。
“怎么户房王书办没到,难道没人通知他吗?”一位平rì里和王书办相近的,没见到人,忍不住问起左右,大家这才发现,匡知县真正的心月复王书办这会儿竟然没到,平时张扬些也就算了,今个儿太尊驾临,他也敢不到,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前堂传来钟声,这是衙参的信号,众人也顾不得这个,整理好衣衫,排成两排,向大堂走去,一进大堂,原先的县衙衙役,早就换成知府衙门的标兵,个个顶盔戴甲,犹如军帐一般,让众人夹(紧)双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郭凯亮端坐上首,也不说话,就这么神在在的坐着,昨天夜里,都司潘立忠到了府衙汇报,遂溪县有人倒卖人口,这事情还牵涉到毕字营官兵被人诬陷一案,仔细听完,饶是他几十年宦海,也是动容。
拐带小孩,打残以后指使行乞,实在有违天和,另外还有贩卖人口到夷人之地,这更是旷古未闻,自己已经起了致仕之心,可临了临了总是被这些肮脏事纠缠,他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好在事情被查出来了,在呈报上面斟酌一二倒是容易化解,搞不好还能成为一项政绩。
堂下的遂溪官吏被这诡异的场面搞糊涂了,纷纷看向县丞,希望他出言化解一二,可县丞这会儿也如同泥塑的一般,反应在迟钝,也知道这事情或许勾连到了匡冲,他是县里的老二,可匡冲霸道,大小事务都是一手抓,好些事都背着他,免得让他分润,原先他还一肚子气,现如今想想,何尝不是好事一桩,不管什么事,都和他没关系,何必搀和进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转眼,一位年轻官员进了大堂,这人正是毕德胜,郭凯亮睁开眼,毕德胜行了一礼,点点头,郭凯亮松了口气,这种案子,要么不办,要办就要办得漂亮,免得办成稀泥案,断断续续扯东扯西。
“毕大人,虽说这里是遂溪县,可本官委任你署理全府防务,保境安民也算是其中一项,这事情就交由你处理了,昨夜颠簸了一夜,困得慌,先到馆驿休息片刻”郭凯亮说完,就起身出了大堂,众人行礼将他送出。
郭凯亮走后,毕德胜冷着脸,坐到正大光明匾下,扫了一圈堂下的小吏,目光所到之处,众人不敢对视。
“人在做,天在看,人人都爱钱,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想不到,在这遂溪境内,有的人竟然为了钱,做下猪狗不如的混账事,本官今rì就要替天行道,杀杀这些畜生”。
这段话一出,堂下的遂溪官吏有些挂不住了,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虽然脸上不愉,可没人出这个头。
“毕尽忠”。
“卑职在”堂外进来一位大汉,虽然没穿官服,可一句卑职,还是道出了他的身份。
“马上赶回雷州府,将匡冲拿下,他要是不服,本官陪他打官司,要是反抗,叫弟兄们好好招呼”匡冲乃是正七品,毕德胜根本没有权利拿人,可他等不得了,只能先斩后奏。
“卑职遵命”毕尽忠转身出了大堂,接着传来一阵马蹄声。
县丞一听匡冲要被拿了,打了个冷战,刚才郭凯亮说让这年轻人署理雷州防务,他就猜出是徐闻县令毕德胜,一个县令捉拿另外一位县令,这算是哪门子事情,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也乐得做个闷葫芦。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心中有鬼的忍不住腿脚打哆嗦,眼前这位可是有名的凶神,徐闻县的周邦元同他们一样,也是小吏,还是那种只手遮天的小吏,愣是被砍了脑袋,落得个抄家的下场。
“哪位是刑房书办?”。毕德胜那满是寒气的声音飘出,下首的官吏自动和刑房书办保持出一点距离,根本不用他回答。
“小的是刑房书办,请明府安”那书办腆着脸,弯腰行了一礼,模样卑微得很。
“来啊,拿下,带人抄了他家,不得放走一人”毕德胜直接发令,懒得搭理他。
“嗻”两位团勇冲进大堂,驾着刑房书办就往外拖,刑房书办吓得不轻,挣扎着不走,还大喊道“明府,下官犯了什么事,下官冤枉啊”。
“我说过,人在做,天在看,那些被你们当做猪猡贩卖的我朝子民,那些被打断手脚充作敛财工具的弱质幼儿,何其苦也,既然做了,就要知道后果,来啊,掌嘴,县衙外挂枷示众,不得垫砖”。
毕德胜拍了惊堂木,又做出这个指令,堂下的众人冷汗直冒,还没审案就要下杀手,挂枷示众通常囚于木笼,肩膀上挂着几十斤重的木枷,身子悬空,通常只要在衙门使了银子,就会在脚下垫上几块砖石,让身体有个着力,虽然难过,可也不致命,一般穷人家,也会垫上一块,犯人必须垫着脚尖才能受力,可垫脚喘气,痛苦异常,一块砖没垫,那就是身子悬空,用不了一个时辰,脖子就会月兑臼,死的在痛苦不过。
“啪啪啪啪”几声脆响,刑房书办吐出几口血沫子,嘴巴肿的老高,还在哼唧,两名团勇哪理他,拖着就往外走,不一会,县衙外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乡民,大家起先还不知道是谁挂枷,可有个见过刑房书办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大家才知道,从前起居高坐的县里老爷被人治了罪,场面沸腾。
毕德胜心里气的慌,正是这位刑房书办,愣是将十多位交不起赋税下了牢狱的老实农民转交给泼皮张超,从中牟利。
“谁是总捕”毕德胜再次冷声问到,一个瘦小男人不等大家反映,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脚下一痛,倒在地上,武子龙就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它提了丢在大堂中,返身站到门外。
“明府饶命啊,小的只不过是个小人物,什么都没做啊”,捕头忍着脚上的痛,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一月前,是不是有个小乞儿抱着你的脚哭诉告官,你假意容留,事后又把人交到张超手中,你可知道,那位小乞儿事后被挑了一只手筋,眼睛也被挖了一只,官为匪类,旷古绝今”说到这,毕德胜发出一声叹息。
“来啊,挖眼割鼻,门外示众”。
“老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捕头许是吓到了,根本没狡辩,哭天抹泪的嚎叫到。
这次武子龙亲自出手,从刑拘架上取出一把小勺,一把阉割用的小弯刀,或许是好久没用,刑具上锈迹斑斑,这种刑罚原本是家常小菜,可雍正时许多稀奇古怪的刑罚被废,这种处罚却被保留下来,只不过多用于盗窃公文,偷看书信一类。
两位团勇固定手脚,武子龙用勺子比了比眼睛,一声惨叫,一只眼睛生生被挖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另一只带着眼皮也被挖出,捕头此时没了声响,最后割鼻子倒是没有出声,这一切都是当堂完成,绕是再座的都是积年老吏,见怪了肮脏事,可还是别过头,不敢直视。
等捕头拖了出去,堂中已是一地血污,毕德胜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县丞,老头子脸sè青紫,咽头蠕动,要不是毕德胜坐在他上面,怕是要当场吐出来。
眼神越过他,看向其他小吏,人人自危。
“你等诸人,助纣为虐,想来此事,大家都是清楚异常,有的还来不及进入,有的不闻不问,有的事不关己,有的献媚上官,通通该杀,来啊”。毕德胜这一句该杀,让众小吏汗如雨下,纷纷跪倒,大呼饶命。
毕德胜看着,想了想,虽说这些人助纣为虐,可并没有直接参与,都杀了动静未免太大,有礼的倒成了没理的。
“遂溪知县匡冲,犯下了这等抄家灭门的大罪,你等若想抽身,那只有检举一途,至于怎么做,就看你们自己的人,本官也懒得啰嗦,一炷香的时间,要是说不出匡冲的罪过,杀无赦”。
自古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是在这衙门之内,有些背着人干下的事情,自认为天衣无缝,可哪架得住人打听,匡冲就是如此,堂下的小吏都被毕德胜这种不讲理的做法镇住了,再加上前头有两人做版样,另外还有一个没露面的户房书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再看知府,根本就和毕德胜穿一条裤子,根本没有讲理的地方,此时还是保命要紧,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检举揭发,忙坏了县丞老爷,因为此刻他已经兼上了记录的差事,不干不行,这种时候,毕德胜就算让他提刀子杀人,他也得光着膀子上。
等到毕德胜拿着手里厚厚一打举告材料粗粗看了一遍,只恨不得立马就把匡冲砍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是一个正牌子进士县令干出的勾当,组织贩卖人口到国外就让毕德胜挖心痛,他还陷害贞洁妇人勾引他人,下了大牢就报个暴毙,随后贩卖到江南烟花地,看见县中大户有资产,竟然私造通匪书信,夺了对方家产,还有私贩鸦片,这也算了,他竟然还在试验种植,要是匡冲重生到现代,金三角又会有个大毒枭,种种作为,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毕德胜一直以为自己就算无法无天了,真要和匡冲比起来,自己算个鸟,由此可见,县令在自己的地盘上,权利会有多大,特别是在文风不振的地方,因为少了不少本地官宦的牵扯,做事更是肆无忌惮,怪不得越穷的地方官员越贪婪,本地不出人才,就没有话语权,凭白让人拿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