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地板有这么充满弹性无比柔软吗?无论她怎么翻动伸展四肢,都贴合着她的曲线,轻轻托住她的身躯,压力解除,闷热消失,恰到好处的清凉让她肌肤干爽不黏腻了,而且她感受到了光线,不刺眼,是过滤后的间接阳光;阳光中有影子晃动,并且有股热气接近她几秒又离开。
她缓缓掀开眼帘,适应了视焦后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影子是何物——两条光溜溜的腿,两条肌理结实男性修长的腿;往上移动寸许,是衬衫下摆,再往上,一双男性的手正在扣钮扣,显然在着装。男人走动间,她瞥到了衣摆间的贴身内裤。她的意识未清,却知道这个画面极不妥当,她反射性弹跳起身,直瞪着前方。
“你醒了?睡得真久,工作有这么累吗?”李思齐相当自然地看着她,拿起一旁的长裤套上双腿,拉上拉链。
这状况一点也不明智,她抬起手腕,表上明指着八点十分。是上午八点十分,已过了一晚,那么有十几个小时跑哪儿去了?而且她正坐在他床上。
她迅速朝身上检视衣衫,万幸一切如常,没有发生超乎常理的怪事。
“别紧张。你昨天在衣柜里闷坏了,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我把你移到床上休息,看你呼吸正常,睡得很熟,所以没叫醒你,让你一觉到天亮。”他神色自若地解释着。
那么他一晚上人在哪里?不,她不想知道,她一骨碌跳下床,冲到厨房,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倒了杯冷开水徐徐喝下,神智终于清醒了——李思齐这家伙,让她失态了一晚,到底安什么心?
“正好,你来做早餐吧,我赶着开会。”李思齐在厨房门口吩咐,转身坐在餐桌旁阅读网路新闻。
她犹豫了一下,没拒绝,拉开冰箱门,取出上次买的剩余食材,熟稔地动手料理。只要能减少交锋磨擦的机会,她不介意配合他的需求。
十五分钟后完成,用餐盘送上桌,她才漠然开口:“今天也抵上一天吗?”
他抬头看她。她还挺认真算计啊,算计的原因是想早点月兑离两人的纠葛关系吧?瞧她冰冷的面容,她甚至吝于给他一点笑容,对于昨晚两人是否共处一室也不闻问,他们之间的嫌隙已到达了什么样的地步呢?
该怪他吧,他选择了任谁都不会感到愉快的方式与她产生连结。问题是,倔强的她不会轻易心平气和与他面对面谈话,她浑身布满了刺,随时对他展开反击;再说,她已有了男友,这个新事实同样让他再也无法轻松接近她,再次了解她。
所以他不准备告诉她,他昨夜与她相对而眠,他仔细地观看她放松后的面庞,她放肆的浓眉,下垂的睫影,微启的丰唇,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蛋,他得小心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把垂散在面颊、颈项、胸口的发丝仔细拨开,才能替她拭汗,并且看清楚她,看清楚这个叫梁茉莉的女人。如果当初他遇见的她就是这般模样、脾性,没有堪可依靠的家世,必须委曲求全自食其力,他们的结果会否不同?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他们是否就这样爱下去?
问号不停盘据在内心,她愈冷淡,他愈存疑;她愈敬而远之,他愈执意探索。他心念一动,回她道:“不止一天,剩余几天都能抵销,只要你答应好好和我和平相处,就和以前一样。”他擎起咖啡,从杯缘定定望向她。“我们之间,别再针锋相对了。”
或许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交换条件,她先是傻了几秒,再来思索那奇异条件里的涵义,最后她看向天花板,那是无任何动容的表情,她歪着头问:“以前什么时候?是刚同居的时候?还是你开始厌烦我的时候?”
他楞了一瞬,放下咖啡,起身俯对她,柔声道:“像我们相爱的时候。”
她心头有一秒的震颤,但很快复归平静,她的神情产生了一丝变化,说不上友善,至少她的眼神出现一抹俏皮,轻勾的嘴角乍现莞尔。她举起两臂攀住他的肩,踮起脚尖,凝眸相望,脸再靠近一些,作出吻向他的姿态;他轻轻撑住她的腰,她的腰比以往紧实有力,他等待着久违的唇,久违的唇要碰上他时,她启齿了:“是像这样吗?像以前每天等你回来时做的傻事?”
他没回答,俯下脸主动吻她,却只擦过她的唇畔,她倏然退拒,松手保持距离。他的吻落了空,但看她满脸惋惜,口吻娇柔:“真糟糕,李思齐,我不爱你了,没办法跟你像情人一样过一天。而且我觉得啊,你应该安分一点不是吗?魏小姐人很好,你不该欺负人家,更不该找上旧情人,尤其那个旧情人犯了伤害罪,差点就被人控告。告诉你哟,将来要是有人踩了她的地雷,要再动粗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面色僵硬,她转身走开,反手带上门离去。
几乎是踏出那道门的瞬间,她的笑容立即消失无踪,一抹忧伤笼罩,让她放慢了脚步,眼一眨,在晨曦中闪烁出泪光。
乐声悠柔,人语低微,侍者服务周到地来回穿梭,他却嫌烦扰,手握一支陌生手机,不断搜寻里面各项储存的通讯资料与图档,均无太大收获,尤其是图档,大半是用作搭配参考的各款礼服,尚未发现精采的私生活照片,连待机图案也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卡通小熊。他视线不离萤幕,一边开口道:“下次别来这家吃饭,不得安宁。”
魏家珍从手里的居家杂志抬起头来,不以为然。“先生,地方是你挑的耶。”
“所以下次别随便答应我,你也该帮着挑一挑。”
“咦,今天火气很大喔。”她眯眼打量他。
他顿了两秒,察觉自己失言,缓声道:“你就多包涵吧,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所有的女人犯冲,包含我那个早就过了更年期却更不可理喻的妈,还有那个天兵助理,尤其那个助理,老是搞不定行程,好几次害我撞期,完全不像以前那个杜明叶——”
“李思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啊?”她拦截他的抱怨,认真地问。
“什么?”
“别人不知道,我倒觉得其实你相当念旧。欣赏一个人,爱吃一样东西,从事的运动,很难被改变,老念念不忘。你瞧,杜明叶辞职多久你就念多久,还有我每次和你吃饭你永远点同一种义大利面,上健身房只踩跑步机,人人说你喜新厌旧,你的喜新厌旧想必是用来遮掩不可对外人道的秘密;或者是,你很难爱上一个人?不过让你爱上未见得是好事,万一没有结果,以后的对象岂不遭殃?感谢老天,幸好本人对你没有奢望,而且不用死掉许多脑细胞才能知道这个事实。”
他静听完,对她露出迷人的笑容,半开玩笑道:“难怪我只能娶你,为了表示我对您的敬意,这餐我埋单。”
“这倒不用。今天是你生日。对了,我父亲那笔科技厂投资,你大哥要是没兴趣不必勉强,我自己也觉得不妥,环评是很难通过的,土地取得也有问题。我讨厌人家说我们官商勾结,偏偏魏家官商皆有,月兑不了嫌疑;我向他表明过了,你大哥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们的婚姻不值这几个亿,别把你吓跑了,到时我一辈子小姑独处他可别怨人。”
他纵声笑,激赏地看着她。“我会转告大哥的。说实话,我大哥做起生意根本六亲不认,兄弟我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我怕你父亲对我李家打错了算盘,应该让你想办法做我大哥小三的,或许还有可能分杯羹。”
她白他一眼。“我可没这个能耐。再说应付你一个还可以,你大哥就不必了,他那双刀子眼,没给人好眼色过。”
他会心一笑,手上的手机突然发出悦耳铃响,他先查看来电者名称,考虑一瞬,再启按接听。“……是,这是她的手机……她昨晚忘在我这里,需要转告她什么吗……我?我是她好朋友,您是要和他约吃饭时间吧……对,她和我提过您,我可以转告她……明晚七点?好,不客气,再见。”
魏家珍困惑地盯着他,他兴致高昂地把玩了一阵子,套着一层棕熊造型保护机壳的手机竟是别人的失物。依她的直觉判断,会使用这款手机保护套的主人恐怕是位女性。
她露出质疑的目光。“你在做什么?手机怎不还人家?”
“会的,等我玩够了。”他神色如常。
“别玩火上身,我不想替你收拾善后。”她垂下眼继续翻阅杂志。
他心思已飘远。这位来电者显示名为“浩中”,声音年轻谦柔,个性似乎大方不多疑,也不多问什么,迳自告知他与梁茉莉约见的时间,这代表了什么?对女友的深切把握?建立自己的威信?或是轻敌?他有多了解梁茉莉?
他思索一会,迳自走到餐厅外,拿起手机回拨,对方很快接听。“我姜浩中。”
“姜先生,您好,刚才就是我接的电话,我叫李思齐。”
“……”对方突然静默,显然听闻过他的姓名,片刻后冷淡地回应:“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和您谈一谈茉莉,在您见她之前。”
“……”对方再度沉默,良久才道:“可以。在什么地方?”
他说了个地址和时间,对方忽然语带担忧地问:“李先生,茉莉还好吧?”
“她很好。”
“那就见面再谈吧。”
他将手机放入口袋,望见玻璃门上反射出自己的形影,不禁自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