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定格在那一幕。
从海上回来许久时,顾景笙坐在临县唯一一家情调优雅静谧的甜品店里,手支着头,眉心微蹙,脑海里还满满的都是那一幕。
海媲。
漫天无际的海丫。
海上的血腥味淡淡地蔓延着,那个外籍男子走的时候站在救生艇上戴着手铐朝他笑,笑得如同末日的暖阳。
顾。你死定了。
一抹淡淡的弧度从嘴边勾起来,笑,笑得有些无奈,顾景笙抬眸看向外面,只见树下走来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他是熟悉的,而另一个女孩子身形纤细漂亮,画了淡淡的妆,光彩照人。
“你这么早就来啦?”林亦彤过去拉开椅子,回头亲昵地叫那女孩子坐下,“我们下班晚了点,你有没有等着急?”
顾景笙笑着摇摇头:“还好。”
把酒水单轻轻推过去,到那个女孩子的右手边:“要喝点什么?随意点。”
淡淡的一句仿佛就主客颠倒,那女孩子凝着他清俊的五官莫名红了一下脸,接过酒水单小声对林亦彤说:“这空调开得好热啊。”
林亦彤正小手握着茶杯暖手,闻言瞪大眼,哪里热?一点都不热,是她紧张脸红了吧?
顾景笙无声地笑了笑,听那女孩子轻言细语,嗓音温柔甜美,笑起来也暖暖的模样就知道,她原来还真的是照他喜欢的类型去找的,难为她,费心了。
想到这里抵着唇,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林亦彤一惊:“你感冒了?”
顾景笙把拳心移开,笑容缱绻:“刚从海上回来,风太大吹着了。”
那女孩子已经点好了酒水,闻言插声道:“海风吹的吗?那是着凉,咳嗽是感冒的前兆一定要预防的,不然只会更严重。我有亲戚在这里开诊所拿药很方便啊,要不要推荐一款新药给你?很管用的。”
末了见顾景笙低垂着眉眼笑而不言,又脸红起来:“那个……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顾景笙抬头,眸子里满是暖意的安慰:“没有。我在听。谢谢你。”
女孩子于是笑得灿烂起来,开始轻声说起了其他话题。
林亦彤也知趣地笑着起身,拍拍她的肩:“我要先去附近买点东西很快回来,你们先聊啊。”
朋友嘛,就是这么当的。
说完她朝顾景笙摆摆手便出去了,整个临县夜幕缓缓降临有些昏沉,雾气也慢慢升腾起来,顾景笙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那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一出去就裹了满身寒气,白皙的小手缩了一大半在袖子里,拎着包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外面闲逛。
初冬的天气。很冷。
顾景笙一边笑着跟那女孩子说话一边发了短信给她。
“不要在外面。乖。去找个暖和的地方。”
林亦彤走着走着手机响,掏出来一看,纤睫不由颤了颤,一丝诡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
一直聊,聊到七点钟,蛋糕甜品吃了个半饱。
女孩子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脸色落寞,看着顾景笙去旁边开车过来,脸上始终笑意暖暖的模样,礼貌而贴心,需要的时候能独挡一面,却又没有半点高官架子。这种男人都很博爱,对谁都如同暖阳。
——可是,能温暖他的太阳呢?又是谁?
林亦彤回来时只看到两个人坐在车里聊天,女孩子问了他几句话,接着从落寞中浅笑起来,点头祝福了几句。
接着女孩子下车,对林亦彤说:“我还有事去我姑妈家,先走啦。”
林亦彤觉得诡异,跟好友分别后忍不住俯身,疑惑地敲了敲车窗,待车窗降下来后说:“你都跟人家说了什么呀?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顾景笙浅笑着,探身过去把门打开,示意她坐进来。
待那纤小的身影进来他才缓声说:“我们坦陈以待诚然交心……是我对不起她了,她可能,接受不了我这样的。”
——谁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心里还装着别的女孩的男人。
林亦彤很吃惊,没想到顾景笙的条件都有可能被人看不上,讷讷很久,小手抓着安全带迟迟不系上:“那……那我,没有给你造成困扰吧?”
她怕他厌恶这种方式的相亲。
顾景笙笑着摇摇头。
握紧了方向盘要开走的瞬间,他低哑道:“你给我安排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很困扰,只是……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彤彤,你能多给点机会,让我跟你好好相处么?”
她一愣,明显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整个临县华灯初上,路灯在一瞬间就亮起来,将车里也打亮,林亦彤看到了顾景笙脸上的表情,那熟悉的笑容之间,带着些许悲凉的恳求。
片刻后他笑开,别开眼将车开了出去。
他享受,能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只因能够放下心中所有畏惧与负担。如把酒言欢,旁若无人。
**********
那一日霍斯然在商厦门口接的电话,几日后便有了后面的消息。
祁愿打电话来说云裳今日回国时,霍斯然正在开会,听闻了消息立马冷眉微蹙,抬手看了看表,低低道:“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安排人去接她。”
祁愿惊讶:“你自己没有空吗?我记得你那儿离机场挺近的。”
霍斯然错愕:“她不是在C城机场下?”
“没有,她直接坐到京都去的,说要在那儿呆两天才回来,她父母那边都知道了,打过招呼的。”
父母?
霍斯然猛然眉心蹙得更紧,想想她在京都除了他也不认识什么人,来这里跟她父母打声招呼就交由他照顾算什么事?长指握紧手机,他努力缓和着冷冽如冰的口吻,黯哑道:“嗯。我知道了。”
祁愿点头:“好,那我忙了啊。哎对了,她时差可能有些倒不过来,你注意点。”
“好。”
时差?
他还能帮她倒时差不成么?
挂了电话霍斯然便觉得心累,祁愿这个长辈说起来他不愿接触太多,如果不是当初林亦彤的事要找她帮忙他甚少会接触她,不知怎么,她既不爱八卦也不是多不通情达理,只是总觉得跟她对话会很有压力。
拧眉很久,霍斯然把寒峰叫了来,让他按着手机上发来的航班号去接人,末了顿了顿,眼神变得舒缓起来,缓声道:“要确保,万无一失。”
寒峰愣了愣,点头,又多嘴问了一句:“首长,是亲戚吗?”
霍斯然沉默很久,“嗯”了一声。
寒峰哦了一声便出去办事了,回头去机场的时候举了个大牌子,写着“云长”两个字,还跟旁边人开玩笑说这个女孩子名字好奇怪啊,怎么起个名字跟关公一样?霍斯然冷眉蹙得死紧,走过去时寒峰跟几个小战士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不敢出声,他拿了笔,在牌子上端端正正写了两个正楷体的“云裳”,顿了顿,这才丢下笔,走人。
想当初,这丫头的毛笔字是他教的,后来传承得不错,青出于蓝。
只是多年未见,已不知此刻,会是哪番样貌。
…………
一路从机场回来时,寒峰只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几回。
——是国外的水土比较养人么?这女人也太优雅漂亮了些。
对。是女人。
虽然聊天中知道大概也才二十多岁不到二十五的年纪,可样貌性格连同脾气都很成熟,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稚气和任性,颈上耳上没有半点饰品,唯有腕上一串莹润的粉色念珠,深紫色高贵大气的呢大衣衬着白如凝脂的肌肤,长波浪被精心打理过,云裳轻声问:“斯然很忙吗?”
寒峰一个激灵。
斯然。这年头,有几个人敢这么直呼他们首长的名字??
“嗯,挺忙的,”被美女搭讪的寒峰脸红地笑着说,“整个军区都在进行年终整顿考核呢,考核过后还要去些偏远的地区视察,这个年关可能又要在外面过。”
云裳一愣,不由轻声呢喃:“还是不肯回家吗?”
“什么?”寒峰没听清。
“没什么,”她轻柔浅笑,美得如同画中人,“我带了礼物给你,等到了军区之后再拿给你和你的战友们。”
寒峰受宠若惊,眉梢都是一跳,可随机就反应过来:“哦!可是首长说了先不带你去军区,安排了酒店先给你住下。首长说了军区那地方又脏又乱,你这样……你这样的女孩子,不适合住那儿……”
说着说着他就极度不好意思起来。
云裳静默着思索了一下,唇边的笑意依旧,扫了一眼窗外说:“其实他也很金贵啊,还不是一样住军区里面?所以不要把我想得太娇气,当初他在国外参加特训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地震海啸都一起经历过的。”
什么?
寒峰这下心下震惊,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地钦佩起来。
可等行李搬上去时,寒峰明显看到云裳的表情有些落寞,想想毕竟一个人漂洋过海而来,住这么大的空旷房间却还是异地他乡,他都有些着急,随口保证说:“你放心,我们首长就今天有事,明天就闲了,肯定会过来陪你!”
云裳一愣,接着抬眸朝他感激一笑,当真是千娇百媚,勾人心弦。
“哎对了,首长说你是他亲戚,你管我们首长叫什么的啊?”是哪儿的亲戚?
云裳顺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回想起自己十八岁时对他的称呼,不由脸红一下,甩甩头不打算再延续下去,抬眸说:“叫名字啊,他辈分其实比我小,你不知道?”
“啊?”寒峰惊讶无比,“怎么可能啊,首长都快比你大……比你大……”
大多少?
云裳并不在乎,蹲将行李箱打开,拿出里面几包进口的昂贵巧克力递给他:“拿去吧,自己不喜欢吃的话还可以讨好女孩子,是不是?”
寒峰很快思路又被岔开,不好意思地笑着接过来,说一声:“那我走了!”
云裳送他出门,快走到门口时轻声问道:“听说斯然结婚了,你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吗?”
纤长的睫毛下一张清丽的容颜纤尘不染,纯粹以一种好奇探究的姿态问道,让人不忍拂了她的意,寒峰红着脸模模后脑勺:“你大概不认识吧,姓林,那女孩子人很好,当护士很负责,上次京都暴雨水灾还主动跟着救援队过去帮忙呢。”
姓林。
是个护士。
云裳轻柔低头转着腕上的那一串念珠,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只是以前总想着自己变成什么样才配得上这个男人,却原来就是个单亲家庭的女生,势单力薄,有点爱心,需要人保护,就这样?
怪不得舅妈说,不过如此。
斯然。真的。她不过如此。
***********
从C城到京都有一趟夜里的火车,11点上车后凌晨到,回来时的时间也差不多,林亦彤查了查,去的时候买硬座,回来的时候需要卧铺因为第二天要上班,这样就正好。
她一边心里盘算一边炒菜,在楼上装修钻孔之前把笔记本电脑搬开,铺上塑料布,以免落尘。
QQ上顾景笙发来消息——“做警察真不好,天天面对的都是丑恶。”
她努了努嘴,用没沾油的小指敲出两个字,“同感”。
做急诊科护士也一样啊。
林亦彤一直在想自己是要先打招呼还是突然袭击,好像男人都不喜欢突然袭击,再说他那么忙也不好安排,饭后在床上滚了好几圈都打不定主意,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里寒峰果然说,首长在指导年末军区总考核,的确很忙。
她几乎一瞬间就打了退堂鼓,不想霍斯然却蹙眉拿过了手机来,柔声说她可以过来,时间可以腾。
她一乐,憋住笑说:“首长万一我打扰了你金屋藏娇怎么办,你没有问我什么时候到啊,我能随机检查吗?”
霍斯然勾着唇笑:“能。我随时在家。”
林亦彤这下不忍了,哪能让他就这么在家守着:“我大概早上七点到,不用接我,有公车直达的。”
霍斯然兀自做了安排却沉默不语,又在电话里跟她腻歪了一会才挂断。
寒峰兴奋道:“一起吃饭啊,首长,叫你那个‘长辈’,一起出来吃饭啊,都一家人的。”
霍斯然一顿,眸色突然变得冷然,想起曾经在医院的一幕,也想起云家跟林亦彤的关系,想了想开口道:“云裳过来这里的事,先不要跟她说。”
寒峰这下不解:“为什么??”
——既然都是亲戚,那为什么不见?那个女人很好的,又漂亮又大方又有礼貌,哪有半点海归高材生的架子和优越感?
霍斯然冷冷地不耐烦:“出去。”
“……”寒峰愣愣的,“那,那云小姐那边……我都跟人家说你差不多可以闲下来了……”
“你下回要再多嘴,就自动负重越野十公里,跑完了滚去后勤部呆满一个月再回来!……还有问题吗?”
寒峰这下震惊捂住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霍斯然冷冷盯着他,手指轻叩着桌面,想着依云裳的性子不会单纯只为了看他而来京都的,她想来有计划有理性,不做丝毫的无用功,这点就是他了解,才会如此放心地晾她这么多天,就像许久不曾联系地晾她这么多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