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达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了。
何振光给秦洛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秦洛想了想回答:“再一两天吧。”
“哦,洛洛……”何振光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跟她说,但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洛站在有些寂寥的月台上问他:“怎么了,振光,你有话就说,不用这么支支吾吾的。”
何振光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算了,洛洛,我没事,等你回来再说吧。”
这样还说没事,让她怎么安心媲?
她拧眉:“振光,我不喜欢说话说一半的啊,你有话就说啊。”最讨厌这样一半一半的了,吊着人胃口多难受啊。
“洛洛,我真没事,家里一切都好,我就是有些想你了,想让你早点回来。”何振光叹了一口气,语气挺无奈的。
秦洛点了点头,稍微放了心:“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去的。”
“嗯,晚安,老婆。”
“晚安。”
秦洛望着空荡荡的不知何时已经人去楼空的月台,感觉有点儿阴森,唯有加快脚步离开。
****
撇去沈少川不谈,秦洛对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还是充满感情的,毕竟这里给了她最初的情窦初开。
每个女孩儿都可以忘了后来经历的无数个男人,但绝对不会忘了自己的初恋。
那是她记忆中的根深蒂固,谁也无法抹去。
她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重新登临这座充满文化底蕴的百年校园,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大学已经放假了,校园显得十分空档,灼热的骄阳肆无忌惮的照着发光的柏油马路和浇的平整的水泥路,远远望去,马路上就像是积压了不少的水潭,那是被阳光反射后留下的阴影。
他们的校门已经进行了整修扩建,比当初更加气势如虹,巍峨耸立。
进去校园的人并不多,门口的保安也没有拦着她,她很轻松的就进来了。
其实校园的改变还是挺大的,比如说图书馆又增高了两层,比如说体育馆在经过各种不同渠道的融资后又换了新的书名,比如说学校的校徽也重新竖了一块,还有各种老式的ATM机,现在也换了新影。
可,万变不离其宗。
学校大体的影子都还是在的,至少学院还是原来那个学院,虽然理学院又进行了细致的研分,划出了一个数学系,一个化学系。
空旷的马路上就她一个人在走,竟也不觉得孤单,尽管烈日炎炎,她身上汗如雨下,她却依然闭着眼,仿佛穿越了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重回故地。
她回到本学院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两个抱着书本出来的学生,她也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听她们热烈的说:“哎呀,走快点,我听说篮球场上有人在PK,赶紧去看看吧。”
“那走快点吧。”
秦洛站在原地,望着周围空无一人的院落。又听闻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
她突然明白,这里所有人的人想必都集中到了篮球场。
说实话,太阳这么猛,站在炙热的篮球场上看人打篮球真算不得一件让人舒心的事情。
可来都来了,她也不紧不慢的朝着球场而去。
球场里面,热火朝天,如火如荼。
这个校园里仅剩的人恐怕都集中到了这里面,因为秦洛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与阵阵浪潮声,伴随酷暑,几乎让人觉得嗓子眼都冒烟了。
她站在球场的铁丝网外,除了看到那攒动的人群外,里面什么情况,根本无从看起。
可是内围传来的激烈的叫喊声与吹哨声还是让秦洛忍不住一窥究竟。究竟是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样的烈日当空来打一场激烈的篮球赛啊。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
秦洛凭借着纤瘦的身材以及铜墙铁壁般的脸皮逐渐往内挤,躁动的男生回头看到一脸歉意的她一般都会让出一条供她通行的道来,女生则没有那么客气,不过有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令她们一下子都回不过神来,秦洛也就顺势又往内拱了拱。
眼看着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到最里面的时候,秦洛的手臂被前面的人不耐烦的人推了一把:“我说你怎么……”
秦洛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太……”
“啊,啊,啊——”秦洛话还没说完,那个推她的女人就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响起了三声尖叫,极强的穿透力当真让人耳朵发麻。
可是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神情:“秦洛,你是秦洛?真是你吗,秦洛?”
秦洛随着她的动作也跟着上下跳了几下,冷静下来后看着这个面容圆润身材同样圆润的女子,突然有些不敢相认:“班……班长?”
“哎呀,秦洛,你可真是想死我了,可不是我嘛,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为什么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你的杨柳腰还在我就变成了水桶腰啊——”
明显的差距令当年瘦高的班长朱晨晓几乎崩溃,拉着秦洛的手说个不停。
秦洛显然也相当激动。
不过更快的是旁边high翻天的鼓噪声,打断了两人的叙旧,不得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球场上。
朱晨晓一个紧张,便掐住了秦洛如十管白玉的细长手指:“哇,秦洛,快,你快看,刚刚射门那个,是沈少川,沈少川啊——”
秦洛的笑容,如冬日里的冰雹,瞬间密密麻麻的覆盖了整张脸。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沈少川。
可是如今在球场上快步奔跑汗如雨下的精彩射门的男人不是沈少川,又是谁呢。
明明天气那么热,她却听到了心底冒出来的一阵阵寒气,她伫立在原地,完全不能动弹,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不倒下。
她想走,想快速的退出人群,可是朱晨晓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用力拽住了她,并且坦然的说:“秦洛,你干什么,来都来了,难道你不想见见自己十几年的老同学了,你看看,球场上的,可都是咱们班的老同学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已经结婚了吗,难不成你还没放下?”
她的话,令秦洛只得怔怔站在原地。
没有其他的反应。
“哦——太好了——”
“赢了,哈哈——”
正说话间,那边精彩纷呈的球赛已经接近尾声,其实无所谓输赢,他们只是在这个篮球场上寻找着昔日光辉灿烂的影子。
秦洛放眼望去,那一张张的,可不就是当年熟悉如今却在陌生中透着熟悉的脸吗?
既来之则安之。
她来这个同学会,是为了会多年不见的老友,并不是为了一个沈少川。
那么,她如何能在这个高兴个重新聚首的时刻离开呢。
于是,她定了定神,对朱晨晓说:“我只是刚刚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想去上个洗手间,你瞧我,包都没放呢就到这里凑热闹来了,怎么可能走呢。”
朱晨晓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就挥了挥手,让她快去快回。
秦洛点头,自那闷热而拥挤的人群中离开,外头其实一样闷热,可是至少有空气的流通,她可以自如的呼吸,她依旧站在篮球场的外面,看着那一群汗流浃背的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为这来之不易的聚首欢呼时,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扫兴的。
*****
秦洛重新回到球场的时候,人群正往外走,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沈少川,与几个高壮的男人一起,他永远显得那么耀眼独特。
不过过去,还是现在。
他的衬衫拿在手里,一手还拿了一个水瓶,目光与不远处的秦洛交会时,脸上的笑意稍稍怔忪,可是很快的,便是如常的招呼起来:“秦洛,来了啊。”
朱晨晓在一边起哄:“可不是,来了,让我们一通好等啊,哎哎哎,都别光顾着说话了,热死了,也照顾一下我们这丰满怕热的妇女啊,走吧走吧,都赶紧去对面宾馆洗个澡,人都到齐了,咱们下面就该找个凉快的地方开同学会了。”
朱晨晓虽然身材变了,可那麻利劲头还在,同样是一呼百应,这些已经接近而立之年的优秀男人们,便手拱着手,如同每一次出征胜利凯旋归来时的盛况般,高唱着朋友一起一生走,热闹哄哄的朝门口走去。
天似乎越发热了。
可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正能量,却如同这七月骄阳,不断的被扩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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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可以带伴儿,可真正带伴来的,除了一个女同学带了个三岁的女儿来之外,真是没有其他人了。
其实从他们这个专业出去的,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走上教育岗位,职位从小学到大学,不一而足,剩下的一些大多如沈少川那般考了公务员,走上了从政的道路,也都算是事业有成,生活美满。再有的一些,也都是去了事业单位做了文职工作。
就业前景就摆在那里,选择虽然有限,可大都不失为好的出路。
就如和秦洛同房的朱晨晓,当年的她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当地的发改委,如今已是发改委办公室主任。
回忆起往事,朱晨晓一脸的感慨,她站在房间的单人镜面前,叉着自己的腰又开始哀怨:“你瞧瞧,秦洛,你瞧瞧,这就是我这几年的政绩,每天吃吃喝喝应酬不断,瞧把我吃成了什么样子了。”
秦洛莞尔:“这说明你事业有成。”
“呸。”朱晨晓一脸愤慨的往床上一坐,“哎,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去学校教书呢。你看你保养的多好啊,瞧我这……哎……”
秦洛中肯的说:“当老师就意味着要吃一辈子的粉笔灰,还有一身的职业病,咽喉炎啊,肩周炎啊,多的你都数不清,所以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不过就是一种人一种活法罢了,你是个有能力又闲不住的人,老师不适合你。”
朱晨晓听罢,便掩嘴笑起来,她乐呵的说:“秦洛,听你说话还真是让人窝心。”
所以宋诗颖常说,秦洛,我咋这么喜欢跟你唠嗑呢。
因为秦洛向来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最后又能给人如春风沐雨般的安抚。
*****
沈少川站在冷水下面冲澡。
刚开始的时候,被太阳暴晒的自来水管里面的水都是热的,淋在身上真是滚烫。
他往后退了两步,等水凉了,才重新站到水下。
看到秦洛,原本就在他的预计内。
甚至她的逃离,也没能逃过他的眼。
他只是没想到,她的气色看起来还挺好。
呵,看来他真是自作多情白白为她担心了。
她过的比他想的好得多。
痛快的冲了个冷水澡,手机就响了。
他围着浴巾接的电话,朱晨晓通知他们去楼下大厅集合了。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POLO衫,一条米色的休闲长裤,随意,洒月兑,又英俊。
他打开门,不期然的,对面的房门也正好打开,秦洛握着门把站在那里。
她完全没想过,他们会在此情此景的状况下见面,手不自觉的就紧了,视线也无法继续与他碰撞,所以她率先别开了头,朝电梯走去。
朱晨晓已经先下去了,她是回来拿手机的,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了。
沈少川就跟在她的后头,不远不近,不紧不慢,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看着她略微凌乱的脚步,还有那轻轻发抖的肩膀。
他勾唇,浅淡的微笑。
很好,至少她的紧张与不自在都说明,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不是他一个人的泼墨。
其他人早已经下去了。
秦洛望着缓慢攀升的电梯,感受着背后那两道灼人的视线,心不争气的跳动的飞快。
那一日与沈少川医院争吵时的情形又开始从她的脑子里跳出来。
还有沈少川离去时那生气的恼人模样。
“秦洛,你不会不敢跟我下去吧。”
淡淡的戏谑从她的前方从来,秦洛一抬头,才发现电梯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沈少川已经走了进去,而她竟还站在原地发呆,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明明很宽敞的电梯,明明就站了各自占据着角落的两个人而已,却偏偏,让她觉得呼吸凝滞,站哪里都不自在。
沈少川便在那里淡定笑看她的局促,也不开口,但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秦洛十分的不舒服。
她只得背过身去,对着墙壁上面的广告发呆。
好在电梯总算到了。
她松了一口气,大步迈出,快速走到朱晨晓的身边。
而沈少川就在后头,不疾不徐的,信步走来。
朱晨晓看到他们便高声说:“哎哟,我的沈秘书秦老师,你们总算来了,可让大伙儿好等,好了好了,人齐了,走吧,咱们去唱歌去。”
开同学会的最佳去处不外是茶楼和KTV,即使他们如今大都功成名就,依然免不了这个习俗。
沐浴过后的沈少川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秦洛不经意的经过他身边,便察觉到了。
不过她没有停留,始终紧跟着朱晨晓的步伐,深怕她将自己丢下。
沈少川就一直看着,并不拆穿。
KTV包厢很大,又开了充足的冷气。
可他们如此浩大的声势,难免显得有些拥挤了。
大伙儿都建议挤一挤,这样才热闹。
于是纷纷在沙发上落座,围了整整一圈。
不知怎么的,朱晨晓突然站了起来,秦洛身边无端多了一个空位,她还没反应过来,沈少川便坐下了。
秦洛坐在最角落,触手可及的,便是沈少川。
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沈少川察觉了她的惊讶与回避,淡淡笑着调侃:“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吃了你的。”
话很轻,却足够她听清。
她心惊的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试图与他拉开距离,可无奈,人实在太多,她已经到了沙发的边缘,而他的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的伸到了她的背后,搂着她的腰悄声说:“你再坐过去,跌到地上就是个笑话了。”
一言中的。
秦洛的确大半个身子已经在外面。
她挣扎了一下,他立刻就收了手,并无留恋与耍赖。
他的爽快,反而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也幸好包厢内灯光黑暗,并没有人察觉他们的怪异。
在朱晨晓的组织下,已经有人开始讲起了这些年的奋斗经历。
那可真是一部部血泪史。
秦洛听着,其实很多地方与感受都是有共鸣的。当年她大学毕业后,也吃了不少苦。那种逃离的姿态与绝望的滋味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她吃的苦,比谁都多。
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沈少川的身上。
朱晨晓拿着话筒问:“沈秘书,你也算是风光无限了,不如来说说你这平步青云的仕途?我可是听说你不久就会调任省里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沈少川会调任省里?
秦洛的心里没来由投下一个惊雷,但沈少川却笑得云淡风轻,四两拨千斤:“朱主任,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这消息是不是也太空穴来风了一些。”
朱晨晓不在意的笑着:“空穴来风,未必不是事出有因,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的等等啊,好了,别逃避我的问题,还是先谈谈你的创业史吧,我们都很好奇啊。”
沈少川接了话筒,只是简单而大方的说:“也没什么,毕业后就去当了两年兵,锻炼了一下,回来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市长,就一直跟着他了。”
一言以蔽之。
他就这么简单的回答了他这几年的奋斗历程。
朱晨晓唉声叹气的,埋怨他说的太简单了,沈少川便开始引火烧到秦洛身上,他说:“其实我觉得秦洛这几年的动向大家更应该听一听。是吧,秦洛。”
朱晨晓也是个见风湿症的主儿,当时看到了秦洛身边,发挥她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是啊,秦洛,当年答辩完后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毕业证还是学校给你快递的,你都干什么去了。”
往事如抽丝剥茧般被打开,恐怕没几个人愿意呈现鲜血淋漓的伤口。
秦洛淡淡笑了笑:“考研去了,研究生毕业后就去学校了,很简单。”
几乎是平淡的找不出任何让人感叹的风雨来,可是她面容平静的背后所承受的痛苦,唯有她自己知晓。
离乡背井的求学之路,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默默承受的孤独的痛苦与压力,都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她离开后,便直接出国留学了。她去了法国,一个充满哲学气息又浪漫的同时也消费高的令人震惊的国度。
秦海兰虽然干了一辈子的医生,可是她的工资,是远远不够支撑秦洛这一路毫无顾忌的走来的。
所以秦洛一直都是自己半工半读,赚取生活费的。
最忙的时候,她除了完成学校繁重的学业外,同时兼职了三份工,累得一天只能睡两小时,甚至好几次都直接在公车和地铁上睡了过去。
一个人求学,一个人背负着无法言说的伤痛,这一路披荆斩棘的走来,满是坎坷血泪。
不过好在,全都过去了,过去了。
朱晨晓哎了一声:“没了?”
秦洛摊手:“没了,我去上个洗手间,你们继续聊。”
她走出包厢门,走廊上的灯五颜六色,闪闪烁烁,偶有歌声从隔壁对门的包厢里传出来,令她觉得不真实。
她明明没有喝酒,可就是觉得头晕胸闷,是沈少川给了她太大的压力吗?
她去洗手间洗了脸,便不愿再回那个包厢。
昔日的同学大多底子还在,可很多,也都变了曾经的容貌。
然而朱晨晓出来抓人,她不得不重新回去。
不知为何,电视上开始播放起了当年留下的影像,照片。
朱晨晓推着秦洛坐下,她一时不察,跌撞着过去,正好坐在沈少川的腿上,他一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她尴尬的挪开,他一个淡笑,放手,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看。
当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曾经的沈少川拥抱着秦洛高高举起大家一起起哄的欢声笑语的画面时,场面立刻轰动了。
朱晨晓开始发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将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沈少川和秦洛身上:“我们的金童玉女们,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你们永远是这么登对啊,来吧,站起来为我们唱首歌助助兴吧。”
秦洛和沈少川被众人拱到了房间的正中央,朱晓晨将话筒塞到了他们手里,一边感叹一边牢***:“虽然时光一去兮不复返了,可我们曾经的青春年华啊,只能从你们身上寻找了,来,给我们唱一个吧,唱一个吧。”
秦洛有些下下不来台,一来是因为她的唱功五音不全,二来是因为这样十分的尴尬,不过不等她开口拒绝,沈少川已经拿着话筒开口:“既然秦洛不愿意,大家还是别勉强的好,人家现在可是有夫之妇,你们这么做不是让人误会吗?”
说罢,他便拿下了秦洛手中的话筒,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说:“我一个人唱吧,别给人添堵了。”
朱晨晓叹了一口气,看着秦洛说:“也是,那这样吧,我跟你唱吧。”
为了不让众人难做人,她只好自告奋勇。
然而秦洛刚刚退回原地,厚重的包厢门便被推开了,一身碎花吊带长裙的宁采柔柔的站在门口。
晃动的灯光从她背后的走廊上流泻进来,她站在光影里,身形朦胧而娇俏,在众人有志一同的哇声中,她笑盈盈的走进来,带上了门。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她的背后,还跟着另外一个男人。
何振光——
秦洛愣在原地,怔怔看着何振光,一时间忘了反应。
沈少川看着宁采,眉心频频紧蹙,然而宁采却主动跟大家打了招呼:“嗨,你们好,没打扰你们吧,我是少川的未婚妻,正好出差到这里,顺便过来看看。”
“少川,你也太能藏了啊,有什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都不带过来给我们瞧瞧呢。”朱晨晓一掌拍在沈少川的胸脯上,同时也为刚才自己的当机立断赶到庆幸,悄悄抹了一把冷汗,然后又指着宁采身后的男人问,“这位是……”
宁采害羞的挽住了沈少川的胳膊,低语:“这是秦洛的丈夫,何振光先生,我们在车站遇到的,真是太巧了,他也来这里出差,我就顺道约他一起来了。”
“洛洛。”何振光看向秦洛,何振光的外形其实还算的高大魁梧,长年官场上的人际交际也让他不至于在人前落了差。
朱晨晓半张着嘴说:“哦,秦洛,沈少川,你们两个可真是能藏啊,一个帅哥老公,一个美女未婚妻,你们不带出来见识见识真是太不厚道了啊,来来来。”
秦洛被推了出来,她拉着何振光站到一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何振光主动揽住秦洛的肩头,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想你了,就来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
秦洛讪讪一笑,看着前面的同学开始起哄。
“甜蜜啊,甜蜜啊,秦洛啊,真是羡煞旁人啊。”
而另一边的宁采看着他们,更是笑得弯了眼,她搂着沈少川的胳膊小声问:“少川,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会,不会。”说话的都是旁边的单身男同学,一看到宁采这样的美女眼睛都亮了,“少川有艳福啊,美女,叫什么,幸会,认识一下。”
宁采落落大方的与人握手,笑得一脸甜蜜:“你好啊,我叫宁采,很高兴认识你们。”
“哎呀这声音真甜啊。”男人把持不住的颤抖了两下,看的旁边的人笑作一团。
宁采也娇笑不断。
她回过身来,主动接了朱晨晓手中的话筒:“这种时候,自然是得有我跟少川一起来唱了,让给我不介意吧,班长?”
朱晨晓爽快的大笑:“当然不介意,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秦洛默默站在角落里,朱晨晓在她旁边说:“哎,秦洛,这沈少川还真不小本事啊,哪里找来的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啊。”
秦洛僵硬的扯唇,看着他们的背影如两只蝴蝶般在那里轻轻摇晃,心口莫名的难受,她强迫自己别开头,回答朱晨晓的问题:“财政局长女儿,你说呢。”
朱晨晓都吃了一惊:“不会吧,行啊,这沈少川混的还挺风生水起,不过你也不差啊。”朱晨晓伸出手与何振光相握,“何先生看起来也是人中之龙,幸会幸会。”
大家都是公务员,虽然身处不同部门,不过总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聊的。
秦洛很努力的参与到他们的话题里,直到宁采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跟少川还有点事情,我们得先走了,不过认识你们,很高兴。”
沈少川早已收起了中午在球场上的意志风发,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如冰天雪地里走来,浑身抖着一身的寒气。
朱晨晓出面挽留了他们:“别啊,好不容易聚一次的,宁采啊,别这么扫兴啊,走吧,咱们马上就要换场地吃饭去了,吃完这顿饭再走吧,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看都到饭点上了。”
大伙儿纷纷站起来呼啦啦的应和:“是啊,少川,多难得聚一次,走吧,去吃饭吧,去吧去吧,不差这么点时间了。”
宁采有些迟疑,最后又看着沈少川,似乎是在等他拿主意。
何振光当仁不让的站起来做邀请:“沈秘书,我也觉得十分难得,不如一起去吃个饭,然后一道回去吧。”
“那敢情好啊。”朱晨晓不由分说的,拉着众人便起身了。
“走吧,洛洛,一起去吃饭。”秦洛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评价何振光的后知后觉,她始终没在再与沈少川有任何正面的目光接触,可是偶尔擦肩而过时依然让她倍觉压力。
来都来了,也容不得她逃避了。
宁采翩跹如彩蝶,很快便于几个聊得开的男生混熟了。
这场别开生面的怀旧同学会她的存在,却一点也不突兀,好似她从来都是他们中间的一份子,由此可见,宁采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手段,的确到了让人佩服的地步了。
何振光也不甘示弱,频频与沈少川搭话,其实沈少川一直很沉默,对饭桌上的话题参与性并不强烈,因此对何振光的问话,也只是淡淡的颔首,客气但疏离。
秦洛悄悄在底下拉了拉他的手,又给他夹了点菜:“振光,你多吃点吧。”
可是此举看在宁采眼里,她却帮他们解读为:“秦洛,振光,你们还真是恩爱夫妻的典范啊,让我好生羡慕哦。”
“就是就是,”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嚷嚷着说,“秦洛,你结婚的时候都没叫我们,太不够意思了,来,快点起来喝个交杯酒,劝当我们的祝福了。”
场面极度混乱。
宁采跟着起哄,将秦洛和何振光拱到了一起,两人手中都被塞了一杯不知名的酒,可是看起来,像是烈酒。
“喝一杯,喝一杯……”
在鼓噪的人群声中,何振光虽然不好意思,可还是大方的表示:“好,那我跟洛洛就喝一杯,谢谢大家的祝福,洛洛,来吧。”
秦洛头晕脑胀,她觉得耳边无数的噪音此起彼伏的想起,吵得她耳鸣眼花,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后来的事情她都很模糊,只记得自己在众人的劝解下一杯又一杯的不停喝酒,白的红的,杂乱的酒种蜂拥而上,让人越加分不清东南西北,忘了身处何地。
沈少川站在人群外,看着她被人围在中心,一杯又一杯的喝酒,肆无忌惮的,她仰脖,满满一杯下肚,总有些会她雪白的脖颈流下来,然后没入她的衣衫下方。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摇晃,看着她的眼神逐渐迷离,然后倒入何振光的怀里,他的体内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慢慢发涨,游离,或许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只是不愿意也无法承认罢了。
那是嫉妒,赤条条的毫无保留的嫉妒。
可是他紧握成拳的手,很快,被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给包裹住,他低头,就看到宁采在对着他笑,她也喝了不少酒,双颊酡红,眼神那么迷离,却有万千星辉在她眼中流淌。
她静静地将头靠在沈少川的肩上,用低的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说:“少川,但愿这辈子,我都能这样牵着你的手,白头偕老。”
他体内涌动的那股热气莫名的悲哀下去,他笑得那么悲伤:“宁采,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是的,我想的很清楚,我很早就知道,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明知爱而不得,却仍要飞蛾扑火。
她玉石俱焚般强烈的爱情,是谁也无法阻挡的不顾一切。
沈少川就远远站着,看着,看着秦洛与何振光被众人送回酒店,而他,则带着朦胧醉意的宁采落在后头。
夜已经很黑,城市的霓虹又次第亮起,旧时光里的一天,又这么晃悠过去了。
晚风袭来,吹散他不浓的酒意。
她喝了不少酒,摇晃着他的手,像一个撒娇的孩子,她穿着高跟鞋,脚步有些虚浮,可至少,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说:“少川,你瞧,他们过得不是很好吗?我们也可以的,你相信我,我们会比他们更加幸福。”
沈少川低头认真审视着她那张娇俏的脸,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眼中却满是不快乐,他不免有些生气,他抚额,诚心的抱歉:“宁采,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们是成年人,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心里爱的,从来都是一个人,事已至此,我不觉得我们继续在一起,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的突然,毫无预兆。
她脸上的嫣红一瞬间退去,她惨白着脸,定定的看着他,却依然没有松手:“少川,你不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不过外貌,还是家世,足以匹配。”
“不,我是配不上你的。”沈少川坦言,“而且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外貌和家世就行的。”
她笑得凄惨:“少川你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跟我摊牌了吗?”
宁采眼中的沈少川,已经幻化成一个储满阴寒之气的容器,如今时机成熟,那些阴晦的寒意便从他的周身不绝如缕得渗透出来,藤蔓一样从她的脚背缠到手心,最后侵入她的大脑,使她也感受着这样的逼人寒意。
沈少川定定迎接着她的目光,并无任何退却,也许这一天,他已经等待许久。
“宁采——”他伸手去拉她摇晃的身体,可是却被她狠狠的甩开了,眼泪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流下,那么凄凉,她的身体在那里怔忪着,却是哭着笑了。
“少川,不要说我没给你过你机会,不就是秦洛嘛,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就是秦洛吗,可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毁了我们,你偏偏还不信,还要来以身试法吗?好——”她明明身形踉跄,说话却掷地有声,“少川,你会后悔的,我也许舍不得对你下手,可是对秦洛,我不认为有什么难的,呵呵……”
苦涩的背后,是无尽的苍凉,还有无限的恨意!
沈少川伸手去抓她,却被她笨拙避开:“少川,你别碰我,让我把话说完。”
于是,沈少川只能继续深深望着她。
而她则用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的眼神回望他:“少川,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从那一次我在部队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才真正明白,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我在飞扬身上,得不到我想要的那种怦然心动,只有对着你,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少川,我爱你啊……”
沈少川默默听她说着,眼中的神色无比复杂,宁采从来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有显赫的家世,优秀的出身,出色的工作能力,她本身已经光华万千,他以为,没有他,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哦——”宁采的身体微微摇晃了几下,眼见着马上要摔倒,沈少川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她便顺势倒入了他的怀里,呵呵的笑,“少川,今晚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少川还欲说几句,然而,宁采已经昏睡了过去,睡得,还并不安宁。
她孩子气的呓语在他的耳边响起:“少川,如果没有秦洛,你是不是就会死心塌地的只爱我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如果他们不曾爱过,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