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鲁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不过听起来那个男人已经很累了,但要弄死郭了了还是绰绰有余的。
郭了了虽然认为人活一世应该随缘,但求生意志还是很坚定的,从刚才挣月兑掉男人的手开始就一直在喊救命,但在对方鬼吼鬼叫的衬托之下,她的声音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其实不相信自己真能倒霉成这样,十多分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经过,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不似命令,却比命令还要让人无法抗拒。
世界上有很多的伤痕是消弭不了的,只因留下的时候太过真切,除非彻底替换,否则只会留下丑陋的印记。一辈子的痛,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那又怎么样呢?
郭了了突然傻乎乎地想:自己有没有可能,换到一颗全新的心呢?-
“站住!”巡警同志虎虎生风地追了上去,他按下对讲机,召集在附近的队友,企图将暴、徒包、围。
郭了了就在这样冷厉的心理讽刺中晕了过去。这样也好,她能彻底安静下来,对谁都好。
“我看那边稍微空一点,绕远路我也不介意的。”
也只有在你空闲到无所事事的时候,才会不经意想到我罢了。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她被人打得半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谢……谢谢你。”
“嗯,我马上出来。”
终究,她还是没有哭。只是嘴唇又咬破了,郭了了拿舌尖舌忝了舌忝,然后反手按下凸起的按钮,冲水声哗哗啦啦,强大得像是能冲走所有的污秽。
“嗯。”她拼了命发出一个单字,因此就算嘴唇发抖他也觉察不出来。
郭了了撑了半天却撑不起身子,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将像只死乌龟似的趴在地上的她小心翼翼扶了起来。
“我知道。”
救下她的女人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开,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小姐,你撑住啊!我已经帮你叫了救护车了,医护人员很快就能赶来了!”
但救命恩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证实她的身份一样,郭了了从嗓子根部喑哑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又躺了一个小时,却再也睡不着。期间护士进来替她换过输液的瓶子,她问了一下时间,六点刚刚过的样子,今天是个阴天。
“啊——放开!庄然,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放过我!”
“巡警同志,就在这里!”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可以感觉女人的步子迈得很大,还带有极强的攻击性,“喂,你别跑!你逃不掉的!”
床边空空如也,郭了了一想到庄然那张桀骜而美丽的脸,就觉得胃里翻腾,快要吐出来。她急忙拿右手顺着心口,却发现手背上插着针头,吊瓶里的液体有一半流进了她的身体,她皱皱眉,不再动了。
她很想哭,鼻子开始发酸。这种没有理由的苦涩感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郭了了没头没脑地栽了进去,没顶的窒息感迅速扼紧了她的咽喉。她傻傻地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呢?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啊!
那头催促着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郭了了最终苦笑,半是叹息半是无谓地说,“没事。”
那他们隔了有多远,十米,还是二十米?
“护士小姐,我们可以走了没有?”
它能让时光倒退,让心伤愈合,让曾经发生过的事消失吗?
庄然被她猛烈的抗拒弄得手足无措,但一想到这样会让她身上的伤口开裂,血流得更多更快,也不管她的哭喊,急忙制住她,低吼,“了了,你冷静些!你受伤了知不知道?”
“你怎么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护士倒是被她逗乐了,忙说“不要紧”,非常善解人意地拿高吊瓶,送她去厕所。
“了了,你先等一下——”
护士见郭了了艰难地从病床上撑起身子,连忙问:“郭小姐,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世界失去了声响,还是郭了了失去了听觉,总之,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如果有这样子的买卖,就算是倾家荡产,她也要试上一试。
也不知道触到了哪根神经,郭了了突然像是垂死的小兽一般挣扎了起来,而且还是手脚并用,疯子一样大喊,“不要,不要碰我!你走开,离我远点!”
而她却不能怪他。她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自己。
病人至上,她只好认命地调转方向,缓缓推动。zVXC。
“呃……”护士呆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楼层混乱成这样,刚才慢归慢,好歹是能前进的。
郭了了眉头紧蹙,痛苦地捂住心脏。她觉得那里真的已经爆开了,血肉模糊,痛得要死。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郭了了不想看见他。
怪自己多管闲事,怪自己不用脑子,怪自己死性不改,怪自己亲手筑起希望,然后又生生捏碎了它。
郭了了是被刺鼻的福尔马林药水味熏醒的,这是医院特有的味道。
郭了了勉力重新坐回轮椅,从厕所出来,对着护士说“谢谢”。
“了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庄然自责地揪紧眉头,将语气放得轻而柔,“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庄然了,当年的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屏幕上跃动的三个字仿佛拥有巨大的生命力一般,闪得她双眸刺痛,然后有一个沉敛的声音在她耳畔缓缓道——“接电话。”
郭了了虚弱地顶开眼皮,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她连头都转不过去。身后的男人慌张地跳起来,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丢下棍子赶紧跑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其实算不上“夜”,窗外的天黑归黑,但隐约夹杂着白光,启明星悬在东方,明亮而美好。
就在她准备切断通话的时候,前面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护士本能地拉着轮椅后退,郭了了手一抖,慌张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她说“对不起”呢?伤害了人之后再假惺惺地道歉,不觉得很多余吗?之前干什么去了?真可笑!
郭了了腰部以下简直惨不忍睹。虽然没伤到骨头,但被人施暴了将近十分钟,皮肉都已经打烂了。而且她双腿一直发软,根本没法动,只能坐轮椅。
“郭小姐,你还好吗?”护士见她良久没有动静,关切地敲敲门,问了一句。
然后,郭了了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女声,激得人精神一振,果然老天还是有眼的。
声音却那样近,那样真切,就像是响在郭了了耳边一样。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按开手机的扩音键,果然护士长嘹亮的嗓音正被持续放大着,“魏医生,请迅速赶往3号楼578病房,您的病人急需手术……”
要不,再等一个小时吧。手指却擅自点开了手机,解了锁。手机里面如她所料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所有人都在安眠,只有她孤独地望着天花板,舌忝舐着一身的伤口。
如果郭了了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话,或许还能试一试,但现在……真的是没法再动一下了。
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郭了了听到那个女人问,“你是不是……郭了了?”
随着“嘀”的一声轻响,郭了了感觉这很像警匪片里突然踩到了地雷,她安静地等待着爆炸的惨烈巨响。
就算拙劣的谎言在一秒钟之内就被戳穿了,她都不愿向他解释半句。圆谎什么的,对着任何人她都会想去尝试,但是霍璟然,真的没有那个必要。
站在远处的护士长将手举得高高的,不慌不乱地维持着秩序,高声吩咐,“这位病人是突发心脏病,需要急救,请大家自觉散开一点!散开,旁边过道上还有空位,请走到那里去!”
手机放在床头,她想给林果打电话,但又觉得这种时间点吵醒她太不厚道。
郭了了嘶吼,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是想逃,庄然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噩梦,可以让人致死的噩梦。
脑子里乱哄哄的,唯一清晰的想法悬浮在那里,就像是圣旨一样:霍璟然,就在附近。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在忙……”
庄然?哪一个庄然?
“喂,了了?”霍璟然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是温柔似水,轻轻划过她的耳膜,就跟之前响在脑海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喂,小姐你怎么样啊?小姐,你听得见我说话么?”郭了了被翻了过来,她的眼睛半睁半闭,视线被发丝挡着,借着昏黄的灯光,也没能看清对方的长相。身上剧烈地疼,她的脸皱成一团,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带着血腥味的。
却没听到回音,郭了了以为是自己的声音根本就没发出来,但扶住她肩膀的手却轻微地发起颤来。
“不知道,我们先在这边等一下吧。”
护士很耐心地推着她进了女厕,很尴尬的是,郭了了用不了正常人用的蹲坑,最后只能去到残疾人专用的坐便器上释放自我。
护士左右为难,有些不明白刚刚还安之若素的郭了了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样蛮不讲理,但又不好说什么。
七点钟的时候,护士再次进来,手上拿着新的吊瓶,
郭了了任这个名字划过脑海,很快浮现出一张狂傲的、锋芒毕露的瓜子脸来,女孩的五官是那样好看,就像刚出水的芙蓉般清新自然。但这种花,你永远都想不到用来滋养它的淤泥有多肮脏,多丑恶。
思绪停在此处,她又不免自嘲起来,摇摇头:郭了了,你真的是疯了!
怎么,还是认识她的人?可是,这会好像不是叙旧的时候啊……
再没有累累的伤口,再没有斑驳的泪痕,再没有惨烈的苦痛……
手臂收得很紧很紧,却感觉不到半分的暖意。
凌乱的脚步,狂动的人影,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幻?
她穿得很单薄,从刚才起就觉得很冷,但过道上来往的行人实在太多,甚至算得上拥挤。护士只能推着她跟随人流移动,根本走不快。
“我……我是庄然啊。你,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高中同学。”对方似乎很激动,连声音都结巴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
褪下裤子,大腿、膝盖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一览无余,虽然看不见伤口,但是被冰凉的空气侵蚀着肌肤,痛得她冷汗直冒。她从装卷筒纸的盒子中抽出很长的一张,握在手心,然后将脸埋在臂弯之中。
其实她能听得出来霍璟然慢慢焦急起来的语气,他鲜少会发出这样的促音,微微拔高的声线让她像是喝了一杯没有加糖的黑咖啡那样苦涩。认开就一。
“呃……我、我尿急。”郭了了哭丧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抓着被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她的后背到腰这一块稍稍一动就像是要散架一样,但郭了了明显已经不在乎。身体上的痛怎么能比得上心底最深刻的耻辱,复苏的记忆像是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的脑中,时快时慢地油走撕扯,逼得她想要咬舌自尽以寻解月兑。
迟到了整整一夜的问候,现在却如此清晰而突兀地辗转在耳侧,怎么听怎么讽刺。郭了了迷茫地垂下头,动动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
和她在同一家医院,同一楼层。
“我忙着去上班,那先这样了……”说话间对上护士讶异的神色,郭了了淡淡笑了笑,对这个男人,她不想说真话,一点也不想。
甚至不用在脑袋里回放第二遍,郭了了按住喉咙,抿住苍白的嘴唇,然后按下接听键。
郭了了看见屏幕上有些细微的划痕,她拿手指一遍遍抚过,却怎么也模不平。
幸好庄然已经离开了,她想。
她心心念念盼望着他来救自己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郭了了痛苦地呜咽出声,她算了一下,自己已经输了三瓶了,再不去厕所解决一下,她就要绷不住了。
手机蓦地响起,郭了了记得之前出病房的时候顺手塞进裤袋里了,她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霍璟然。
这个世上偏就有这么无可奈何的事,这样倒霉透顶的人。
郭了了吐出一口气,脊背上的战栗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她把关闭的手机重新塞进口袋里,有几丝额发挤入眼睛里,她抬起头,顺手抹开,然后就有一个声音横冲直撞跌进她的耳中。
——“了了。”
那样清晰,那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