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尾辨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她隐约大概知道的是苏杭脖子上那枚玉佩价值不菲,应该是富贵人家才会有的宝贝,可为什么苏杭会拥有,再回头看那刘员外的表情,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又觉得脑子不够用,一时半会还想不过来。
“你可认识苏丹红?”刘田越过羊尾辨女孩,语气急促的催问道。他没有看错,苏杭脖子上挂着的正是当年他赠给苏姓女子的玉佩,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个少年郎正是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苏杭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但还是木讷的点点头。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佝偻着背、双手布满老茧的女人形象来,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刘员外口中所说的苏丹红吧!尽管他不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儿子,但还是被她的勇气所折服、钦佩。
“杭儿,我的杭儿,爹终于找到了你!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啊!十几年前,爹抛弃了你和你娘,这十几年,爹无时不刻都在受着内心的煎熬,这下好了,这下终于可以弥补这十几年来的亏欠感了,对了,你娘在哪,快带我去见她!!”刘田看着苏杭,老泪纵横。
苏杭突然之间无比的讨厌起了面前这个只有四十多岁的男人,虽然这具身体的主人在一个月前就饿死了,但是他的意志还在,意识还有,灵魂一番争夺之下,他终于答应了他,答应替他完成夙愿,所以,他才沿路乞讨,经过长时间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这城南码头。为的就是完成已故宿主最后的心愿。
“你不用去见她了,她已经死了。”半晌,苏杭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就觉得鼻子酸酸的,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需要的是多么大的勇气,又需要多强的毅力,而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男人造成的。
哐当——
刘员外一蹲坐在地上,门外的刘能见爷爷倒下,惊恐地忙跑了进来,拉着爷爷的手臂,摇晃道:“爷爷,爷爷,你起来,爷爷爷爷,你快起来呀!外面有……”刘能还未说完,立嘴巴立时闭上了,躲在爷爷身后,惊惧的看着山神庙门口,仿佛会有东西从外面冲进来吃他一般。
“我说老爷怎么最近经常往码头上跑呢?原来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私生子,真是可喜可贺呀!!”正当此时,从山神庙快速涌进两队人马,把几人围得水泄不通,一名穿着妖艳的女子穿过人群,摇着肥.臀,无比风sāo的走了进来,特地还将私生子三个字咬得很重。
“夫人,你怎么来了?”刘田面sè一紧,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腆着脸问道。
“怎么,这城南码头是我董家的地盘,我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来查阅查阅是不是也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你说是吧老爷?”妖艳女子身披黄sè锦缎,腰系柳sè花边腰带,踱着小步子,走到刘田面前,扬起手给了羊尾辨女孩一个耳光。
啪~!
苏杭怒从心起,一把冲上前,卡住面前这肥婆宽大的手掌,反手就还给了她一耳光,只可惜,巴掌还未落在肉上,就被两旁的家丁给架在了空中。
噗通——
苏杭摔了个狗吃屎,爬起身的他就准备再次冲进去,不料面前横兀出两条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任凭他怎么使力,也都不能撼动他们分毫。
又是噗通一声——
这一次,苏杭被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身体在撞到庙外那土墙时,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现,接着就昏迷了过去。
……
时光匆匆,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刘员外‘老来得子’的小道消息一时传遍了羊城大街小巷,从前出声卑贱的苏杭摇身一变,成了刘员外的心头肉。
老来偿愿的刘员外这阵子心情格外舒畅,出门溜圈也都哼着小调,人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竟然在尘世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骨肉,所以,只要是苏杭提过的要求,他一概都打着包票满口答应。
这些天,刘田瞒着董家婆娘想尽各种办法,终于从池水县陆师爷那里搞到一张朝廷批文和县官大印,这不刚一得到东西就交给了苏杭,为免夜场梦多,在一个碧rì晴空的下午,匆匆忙忙之间就把苏杭与羊尾辨女孩送出了码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船只,刘田轻轻地叹了口气,在管家的陪伴下,回到了董家。
董家大院,有一道正门,一道中门,两道侧门,此时,刘田从侧门进去,走过青石板道,经过耳门,穿过一片紫竹翠林,越过池水假山,迎面就对上了院子里那凶狠的董家婆娘。
“老爷,我那政儿最近要去那池水县赴任,你可得多担待着些,别让人看了笑话!!”董家婆娘今天穿了一件白sè长衫,粉sè棉裤,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底,jīng致的妇人发誓,整个给人看起来的感觉是那样的俗气,而且是俗不可耐。
“是是是!夫人,没什么事,我就先忙去了!”刘田点头哈腰的满口应承,心底恨透了这个贼婆娘,这十几年来,他在董家所受的苦一点都不比苏杭母子俩轻,看尽董家人的脸sè,他容易么他啊!
董家婆娘瞥了眼这没用的刘田,兀自冷哼了几声,肆无忌惮啐骂道:“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那私生子买了个捐官当,但是过几rì政儿也要去池水县当县令了,老娘倒要看看谁的后台硬实。”言毕,一扭水桶一般的粗腰,离开了院子。
刘田心里大惊,坏了,疏忽大意了,这陆师爷办事仅凭银子不认人,谁给的钱多,他就听谁的,现在这贼婆娘肯定多给了那陆师爷银两,可杭儿已经出发去往池水县了,这下子可怎么办?
“长生,长生,你过来,老爷跟你商量个事!”刘能一抬头,就见长生待在院子里头挑水,忙招呼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交代了些事,长生领命,放下水桶就往外奔。
……
池水县,悦来酒楼上。
百姓甲:听说最近我们池水县要来一位县令,你们知道么?
百姓乙:知道咧,知道咧,听说这县令年纪不大呢,才16岁,小小年纪,怕是个小娃子吧!!
百姓丙:百姓乙,你也太孤陋寡闻了,现在这世道,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大官不能买,何况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言外之意很是看不起这小小的芝麻县令,边说边夹起桌上的花生米送到口里。
……
池水县码头上。
船舶在海上漂了几天,终于来到了池水县窄小码头上,甲板上,一翩翩少年屏声凝气,望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今天天气格外晴朗,码头上,长工们脸上洋溢着醉人的微笑,尽管挥汗如雨,但是依然不能改变他们对生活的向往。贩夫走卒横腰挎着蔑篮子,在码头上来来回回,卖力的吆喝着。富人商贾跨着大步,在随从的陪护下,悠然自得的从船上下到码头或从码头上到船上。士人有学之士,彼此三五成群,或吟游,或朗诵……
“苏杭,我们到了,下去吧!”翩翩少年身边,一裹着绸缎衣裳的羊尾辨女子小声提醒道。这是她头一次穿这么名贵的衣物,质地虽然算不得多名贵,但模起来柔软舒适,穿在人身上,更是感觉神清气爽,就连以往不敢微抬的头现在也敢高抬了一分。
翩翩少年置若罔闻,依旧望着那来来往往的人流,半晌才开口说道:“羊尾辨,我们去赴任吧!”少年人今天穿着件蓝sè长衫,直通膝盖以下的长衫裹得他很不习惯,好在适应xìng极强的他也能够将就着凑合。
还是悦来酒楼上。今天热闹非凡,其因有二,一,县令要来赴任了,他们这个县,算不得多么富饶,但却是大学士张居正的故乡,所以一般来这里的当官的都是没过几个月就被调走升官发财去了。
其二,据可靠情报显示,今天要来两位县令,一个真,一个假!但具体事实如何,他们还要等县令进城之后才能判断。前几天,他们池水县就来了一位县令,在陆师爷和一干衙役的郑重迎接下,众人根本没有机会看清那县令长什么样!而现在,这两件事使得他们整个池水县的百姓沸腾了起来,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挤到到城门口、衙门前抻着脑袋直往期待不已。
刚到池水县城门口,还未进城,翩翩少年就被守门人拦住了去路。
“你们是干什么的?到城里有什么事?”守门人甲拿起一副黑白纸画,不时朝苏杭点头抬头的比对着。一愣神功夫,就见这守门人甲架起长矛,对准了苏杭。
“我是苏杭,来池水县赴任的!”苏杭看了眼羊尾辨,转过头答冲守门人道。
“批文和官印现在何处,快快拿出来!”守门人乙这时走了过来,盯着苏杭,半信半疑的喝道。
苏杭自然能看到那纸画上画的是谁,但还是老老实实拿出批文和官印递给两位当差的,心里却是冷冽异常,暗道:这池水县还真是个龙潭虎穴,还未进城,就先被人通缉了,这往后的rì子还真是让人期待呀!
守门人乙看过之后把官印批文还给苏杭,向后招了招手,并向一排的守门人甲使了个颜sè,守门人甲当即会心一笑,架起长矛,恶狠狠的威胁道:“大胆刁民,竟敢冒充我池水县县令,来人呀!快将这刁民抓起来,等待董县令发落!!”
不多时,便从城门里蹿出许多身穿黄sè锦服的官差衙役来,片刻功夫,就将苏杭和羊尾辨押到了县衙公堂之上。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本县,快快从实招来,不然大刑伺候!”公堂上,一身穿蟒袍官服的少年拍起惊堂木,大喝道。董政吼完之后才认真的看了眼堂下站得笔挺的少年人,这一看不打紧,着实把他看得眼睛发直,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像见到了鬼一般。这堂下站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几个世家子弟前段时间上京城时在刘家大船上欺负的一个穷鬼,叫什么苏杭的。
苏杭站在堂下,握了握羊尾辨的小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做完这些后,才冲堂上少年露齿咧嘴一笑,道:“你可是姓董?”如今这种情况古来有之,那卖.官鬻爵的人贪财重利,谁出的价高就把官卖给谁。既然他苏杭有买.官之意,就会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觉悟。
“大胆!”一衙役怒气吼道。
“本官正是姓董,堂下是何人?莫非你是那个穷叫花子苏杭?”叫董政的少年端坐高堂,满脸调戏不屑之意,一个被他们追着打却不敢还手的臭叫花子,有什么好重视的。
“什么苏杭南航北航的,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堂上坐着的人可是姓董,名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嘲笑与谩骂,苏杭丝毫不为所动,相反脸上还带出了那种招牌式的邪笑。
衙门外院,百姓云集,挤破了县衙的门槛,还有大片百姓凑着身体往里拱着。池水县县令空缺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来了县令,而且还是俩个,无论如何,他们也都不愿意错过这场好戏。
“正是老子,堂下的叫花子,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不是苏杭,总之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最好给老子识相一点!”董政大手一扬,不可一世的威胁道。堂下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很不真实,有种看不透模不准的感觉,并且这县衙里里外外挤满了百姓,又从某些方面加剧了他内心中的惶恐不安。
“大人,这就巧了,我也姓董,也叫董政,更巧的是本官刚刚接到朝廷的批文来池水县赴任。”苏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见堂上堂下哗声一片,苏杭甩甩袖口,继续补充道。
“而在我刚才进城之初,还被守门的士兵拦下检查,关于本官身份的真伪,这一点,守城的士兵可以作证!!”
“你放屁,大人,这人满口胡说八道,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守门人甲一听这话立即从一旁跳了出来,指着苏杭,漫天怒吼着。这黄口小儿满口胡言乱语,早晚会把他拖下水,所以,他在苏杭一说完就蹦跶了出来。
经过守门人甲这一闹,公堂之上立即热闹了起来,堂下百姓纷纷交头接耳,发表着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看来这个身穿蓝sè长衫器宇不凡的年轻公子倒像是真县令,他给我的感觉很真实!”百姓甲信誓旦旦的说道。
百姓乙:我倒觉得堂上的县官老爷更像是真的,毕竟他是先来的,众衙役也不会认错呀!
百姓丙轻蔑道:你们两个无知的东西,真县令到底是谁由陆师爷说了算,你们可知道陆师爷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么?
周围的百姓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纷纷竖起耳朵想从这百姓丙口里打听到一些内幕,可惜等了半天,这百姓丙竟闭口不言了起来。
“肃静!”董政气得发抖,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堂上顿时鸦雀无声,看到这效果,董政一颗生气的心顿时就顺畅了许多,毕竟他的官威威慑到了在场的这些人。
董政问:“赵三,我问你,这名年轻人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赵三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苦着脸答道:“回大人,小人见这人面生,以往也没见过,就盘查了一下,谁知道一查之下可是了不得,这人竟然在奴才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他自己是本县县令。小人这才——”
董政再问:“那叫臭叫花子,本官问你,赵三所言是否属实?”
苏杭点点头,并不否认!这一下,所有人都疑惑了,包括苏杭身后的羊尾辨,她不明白苏杭为什么要假冒一个叫董政的人,但又隐隐觉得苏杭不会无的放矢,可是现在苏杭的回答无疑是向众人承认自己是假冒的县令。假冒朝廷命官可是要杀头的,羊尾辨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
“来人呀!将这冒充本县的嫌犯押下去,重打30大板!”至此,董政终于心满意足的下令道。毕竟这公堂之上,还是他说了算的嘛!而且这冒充他的人也主动招供了,刚才想来也只是虚惊一场!至此,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了一半!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被他们追着打的人会是池水县的县令。
几名衙役领命上前,作势就yù架起苏杭往堂外走,不料苏杭猛地先声夺人,提高音量,大声说道:“大人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县官断案,讲究的是人证物证,现在纵使有人证,但却没有物证!”
董政一听,眼皮跳了几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久久盘桓,可在看到满堂俱都在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心不自觉的虚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说道:“好,老子今天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说吧,别想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