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焰出生在火神节夜里的子时,庆节的焰火在高空飞舞,红花火树如炬燃,火光辉映,远远望去宛若游龙,像极了他两眉之间的印记。
因为出生的日子犯了忌讳,出生之后也不哭不闹,浑身如火一般滚烫,再加上那奇形的胎记,宫人们私下议论说他是妖孽,南皇也因此十分厌恶他这个儿子丫。
甚至一度怒恼得要将他处死,最后是他的母妃极力阻拦,虽然保住了他的命,但是她却惨死在南皇的利剑下——
而他,也被丢出了宫去。不过或许是命大,他被他的义父,也就是前火云寨寨主火杨收养抚育,并为他取名火焰飞。
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父子,但火杨对他格外疼爱,教他习武,教他轻功,教他识字,教他策马,教他行事,胜过亲生父子……
说来,他对小螃蟹的关爱照顾,一方面源自唐果,一方面或许也和自己的出身和经历有关媲。
原本父慈子孝,火云寨在火杨的手中也如日中天,渐渐发扬。
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南皇不知道是怎么辗转曲折找到了他,说他得到圣人指点,他这个儿子乃是火神托世,是天上派下的天将,可佑南邵国屹立千年,更是难遇难求的治国之主。
为了要他回去,南皇先后派了几十拨人前来劝说他,最后甚至亲自前来,并且发话,只要他肯回去,便是南邵的储君,随时可以继位,执掌南邵。
火焰飞对他的这番说辞,嗤之以鼻,更不愿跟他回去,心底其实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更多的还是痛恨——
出生之时,因为外人的说法他就要把他杀死,把他丢弃,他的母妃也是因他而死,现在却又是因为一个外人的说法,就想要他回去,要给他整个国家……呵呵,不是笑话是什么?
他,当然不会回去!
那时候的火焰飞,回答的那么坚决肯定,许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数年之后会遇到一个女子——一个名叫唐果的女子。
她,怎么说呢?
说话的时候爱绷着脸,笑的时候爱弯着眉,哭的时候可以毫不顾忌形象,即使容貌丑陋,却从不觉得自卑,不像他,因为出身在盗匪窝里,就总觉得会被人侧目,低人一等……
她会冲他嚷嚷,会毫不忌讳的叫她火焰飞,也会说做强盗婆子很好……
可是,可是……
这么美好的她,却是段凌赫的王妃!
而段凌赫,则是他最不想招惹的神墓弟子。
关于神墓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法:持灵珠者,乃神墓弟子也。火杨作为上一任神墓弟子,一直保有灵珠。
时至今日,火焰飞犹记得当火杨得知他特殊体质之时,那欣喜若狂的表情,“这冰灵珠,看来就是在等待我焰儿的出现!我火云寨他日有你,必可傲视整个江湖!”
于是,火杨将冰灵珠传授给他,他终于再不用每日每夜的受那灼热的煎熬,也因为那颗灵珠,他便成了名义上的神墓弟子。传授之时,火杨也曾特意嘱咐,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亦不要去招惹神墓之人,那会给他招来灾难。
而唐果,好像就是她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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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云霄的婚约,考虑到他的终身幸福,一向果断的火杨斟酌了三日才定下。较之火杨对自己的呵护,乌鹊显然就不是个合格的师傅了——
除了传授给她医术,乌鹊从来没有问过云霄的身世几何,以至于两人订婚之后很久,火焰飞才知道云霄竟与西陵段家皇族有着杀父之仇!
而段家次子段凌赫,却是神墓弟子。
所以,云霄的仇他不想沾边,丝毫都不想。
后来云霄一进赫王府,音讯尽失。碍于师父遗命,况且照顾自己的未婚妻子,也是江湖侠义之士所为之情理……
所以,不得不去寻她。
直到云霄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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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火焰飞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云霄临死前叮嘱他不必复仇,而他却仍那样坚定的要替她扛下来,去招惹段凌赫——他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啊!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因为义父生前的叮嘱,是火云寨的颜面,亦或者是未婚妻死于段凌赫之手,所激起的自尊心作祟!
直到,他中了段凌赫的计,和楚凝在一起之后。
才渐渐惊觉,原来不是因为这些,不是想夺段凌赫心中所爱那么简单!他想替云霄报仇是假,想要由此来接近、得到唐果……才是真!
毕竟,与段凌赫的恩怨,可能是他和唐果之间,这辈子……唯一有可能的牵扯。
可惜,等到他明白了自己心底的想法之时,却已经错过了她。
看着她和段凌赫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他嫉妒的发了疯!却无能为力,因为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容不下他……
骄傲如他,知道自己得不到,自是放弃。
却不想,原来在他眼里那样幸福的两个人,也是一场阴谋所促,两颗心之间也有一道道的沟壑……后来,她想要离开那个男人……那对他来讲,是多好的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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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门,那个组织有多可怖,他身在凶险的江湖又怎会不知?
而段凌赫,竟然会是其门主!
即便是有召力极强的火云寨在手,他也不敢保证能够与之抗衡!
本以为以他心中的坚持,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南邵,却原来不过是一个‘不想她再被段凌赫抢走’的念头,他就真的去会了南皇——那个可以算是他今生最为痛恨的人,虽然那人是他的生父。
随后,借助南邵的力量,以火云寨来与之对抗,还有与太后的合作……
这一路来,也算是看着唐果与段凌赫分分合合,他自己的心也因为他二人而起伏不断,伤痕累累!
断头台上的热血,喷溅在两人身上,她撕心裂肺……
在那一刻,他便发誓,只要她肯跟他离开,日后他火焰飞,必将她宠到极致,呵护进心坎儿里,此生不负!
之后,段凌赫与楚凝的事……是的,他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唐果所看到的那样,可他没有说……
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唐果跟着他承受的痛苦已经太多,他已经失去了再拥有她的资格——
是他太过自私么?或许是吧!
可他有信心给予她幸福,有信心给她她所想要的一切,同样有信心能够让她忘掉那个男人——
是他太过自负么?或许亦是吧!
所以,当唐果后来同意和他回南邵的时候,火焰飞更是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却疏忽了,唐果的心底其实对那个男人,仍然报着一丝奢望,持有一丝执念……不然,她怎么还会在那么万念俱灰的时候,仍然想着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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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要我的孩子!”她是那样的清醒而坚定。
她刚刚恢复光明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火焰飞相信如果自己没有照她说的做,她……应该会疯掉的吧?
将她安妥在马车里,先吩咐人带她往南邵走,他自己则回去在王府里找了一圈儿,却没有见到孩子。
可等到回来,却见马车上唐果正双手抱着一个婴儿。
双膝蜷缩,双手似无意识般的拖着手里的襁褓,神情木愣,双目怔然的凝视着马车顶棚上的碎花,莫名的牵着唇角。
后来,他才知道那孩子是黑灵送来给她的,还说是他们王爷的吩咐,饶她一命……杀他母亲凶手的女儿生下的孩子,他是不会要的,并且要她带着这个孩子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
那时候的火焰飞想,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唐果还有什么理由,再拒绝和他在一起呢?
……
接下来回到南邵的一两年里,唐果是这样度过的:问什么也不说,饭送到桌上就吃,衣服每天都换,到时辰自己就去睡觉……总之就如同一台机械一样,什么都不用人管,但就是不说话,一言不发。
太医诊断说她体内余毒未清干净,产后身子本来就虚,心灵上又受了重大打击,才会导致失声。若是长久以往,只怕日后病情加重,会失了心智!他急得不行,每日数不尽的补品喂进她的嘴里,他也抽出尽可能多的时间来陪她说话……一向不苟言笑的他,曾成话唠。
狼敏说他魔怔了,他也觉得自己是魔怔了,但那又怎么样?她是他爱的女人啊,就算成了傻子,他也不会放弃她!
那时候,唐果虽然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但心底也是感激他的。
是的,感激。
现在想想,真的是感激,也只有感激而已,没有他另外渴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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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恢复了些,唐果的心里便又只剩下了唐蟹,每天都会去看女乃娘给小螃蟹喂女乃、逗他笑,常常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可她从来没笑过!
火焰飞看得心疼,几次冲过去抱住她,想要许她一生,可是都被她空洞迷茫的眼神,给惊得松开了手——
再等等,再等等……他总是这样劝慰自己,再等些日子,或许她就能忘了那个男人,接受他了……
于是,他以国事相挟,拒绝了父皇的赐婚,耐心的等下去!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
辗转的这六年,他已经打听到关于当年之事,并非段凌赫所为,是段凌翼与司徒鸿鹄合伙设计的,各取所需,而他,不过是捡了个漏儿。
因为知道了,所以开始惶恐不安。
于是,每天都担心着那个男人会不会突然出现?会不会再次将她从他的身边掠去?会不会再因为那个男人而受到伤害?而她知道了所有的事之后,还愿不愿意接受他……
终于,担心了这么多个日夜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个男人出现了!
也如他所想那般,他努力了六年,才得到她稍稍的倾心、肯嫁,就那样轻轻松松的被那个男人给碾碎了;也轻松松的把他的果儿,带走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等,一开始就不应该心软,一开始就应该将她抢过来,据为己有……还是,一开始就不应该爱上她?
早知道她有如此大的魔力,能让自己陷入这万劫不复的地步,一开始不爱上,现在也就不必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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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什么?他算什么?
火焰飞一遍一遍的问自己,问她……
可得到的结果不过就是,一个小丑,一个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小丑!仅此而已!
原本他还想不通,明明他对她这么好,段凌赫那么差劲……为什么他才做出那么一点违背她,让她不喜欢的事,她就如此反感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呢?而段凌赫……当年那样欺骗你,伤害你,你却还是依然可以选择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她,那样的义无反顾?
其实,很简单——这,就是差距!她爱他和不爱他的差距!
她不爱,即使你为她做再多,又能怎么样?
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她的心里,她的眼里,他火焰飞仍然什么都不是!
这个答案有多残忍,没有人能理解,那样刻骨铭心的爱,却那样容易的就被否定……
那种感觉,怎么可能会有人懂呢?
“果儿,你也不懂……是不是?”
南宫焰将目光从轻冷的窗外收回,落到安睡的人脸上,声音轻柔,唇边含笑。
遥想着上次见面时她那样的决绝,那样的残忍,南宫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再面对她,当得知她进来的那一刹,便弹出了迷香。
她不懂,若是懂……她又怎么会在他问她知不知道‘他今生最悔之事’是什么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
“果儿,你那么好,我怎么会后悔遇见你?”
我悔的,是当初,那个冰冷的天山,那个皎美的月圆之夜,
明知道他已离开,你躺在那里没有人看,没有人管,没有人疼。
可火焰飞仍那么狠心的抽去了你身上的衣袍,径自离开。
走得那么干脆,那么残忍,那么不可回头。
若是不走,今天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会,一定会。
可这样残忍的人生,哪会给你什么如果,什么若是,什么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只能这样弃了,即使再怎么不舍……
事实如此,也都必须割舍!
现在想来,那个月圆之夜,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都是对自己的残忍,对自己的不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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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敏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砚台和笔墨,“少主,您要的东西!”
南宫焰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那目光始终未曾从唐果的脸上移开,神色如初,微勾的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互不相欠,那日,他便是这么许诺她的吧?
都已经是夫妻了,又怎么可能互不相欠?
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开始磨墨的狼敏,看得眉头不由一拧,原本还以为这个女人让少主笑了,是好事。
可现如今……
南宫焰过来取了笔墨,休书两个字,寥寥几笔,却似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额头上有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狼敏忙倒了茶水过来,声音有些慌,更多的还是关切,“少主,不是我多嘴!你的身子没了冰灵珠,恐怕就……小少爷他也太胡闹了,我这就找他去!”
“东西已经没了,你去又什么用?他这么做也是我默许的,你不许为难他!”
南宫焰戾声喝止他,狼敏再不敢说什么,况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恨恨的瞪一眼榻上那个这会儿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
祸害!
从第一次,少主因为那个女人笑了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个女人就是个祸害,一个只祸他们少主的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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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他会醒过来的……”
远远望着她姣好的容颜,薄唇微微蠕动,虽然无力,却也是那样的肯定。
义父曾说,那冰灵珠存在于世,就是为了克制他这具火热的身体,特殊的体质。那时候,只以火杨为尊的他,几乎是狂傲的认同他的说法。
可现在,却终于明白……
那颗冰灵珠不是为他而存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段凌赫——
他体质冰寒,别的灵珠不能入月复,而这冰灵珠却与他无比的契合。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为了得到唐果,他要了这众人纷争的权势,登上他本不屑的高位!而段凌赫,却恰恰与他相反,弃了原本属于他的权势,地位,弃了所有能够丢弃的东西……
结果: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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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随意,再不相扰……
黑色的字迹在素白的纸张上定格,墨迹随着微风吹过,已经干涸,南宫焰重新做回榻旁,将那纸封折了折,轻轻塞到了她的手里。
果儿,纵然爱了,便不悔。
无力争取,还无力成全么?
这样的我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牵挂,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你的眼里,心里,能不能有我的一处位置,哪怕微乎其微。
……
今生,罢了!
若有来生,只盼能比他早遇见你。
不盼三生有幸,只求一世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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