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īn索与蒙面壮汉的决战蓦然而起,嘎然而止。yīn索第一击未使全力,滚下山坡,只为第二击逃身做准备,他做到了。然而他却忘记了这群来历不明的敌人之中,有大量箭术jīng绝的箭手,yīn氏护卫均亡于箭矢之下。或许他没有忘记,但在最后关头却没有了选择。
一个持弓蒙面人从林中缓步走出,此人双腿较短,然双臂过膝,胳膊粗壮,与身躯全不成比例,活像一只生活在山中的长臂猿,双眼睛外凸出,jīng光闪闪。方才入水的那一箭,正是由他shè出。
毂水边,持弓人与壮汉皆目注渐渐扩展而去的涟漪,各有所思。持弓人对自己的箭术引有自信,此际见证的成果,眼中有一丝得sè。而那壮汉却轻叹了一口气。
持弓人道:“头领放心,此yīn氏总管前番已被创,此番纵了再高本事,也避不了我这支后羿箭!”
壮汉道:“飞象,吾疑非此也。”
飞象微诧道:“不知头领缘何叹息?”
壮汉道:“东主此举,乃选择与yīn族为敌矣!”
飞象道:“东主乃神策世家,算几无失。定然胸中早已有了决计,否则不会使我等出面击杀yīn氏。”
那壮汉道:“yīn氏崛起于河西,已逾百载,如今又与索氏联姻,制霸姑臧几成定局。所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东主还是急了些啊!”
飞象哂笑道:“头领多想了,此乃东主当计较之事,我们只是一支刺客,与他人无恩无怨,取人钱帛,当达人之愿,如今一击竞功,可以交差了。”
那壮汉呵呵大笑了声,道:“飞象所言在理,我不知为何,今夜倒有些患得患失了。”
飞象道:“是头领与东主相交rì久,不知不觉间,已将自身视为与东主一体了。然这与我们当初定下的规矩相背了。”
那壮汉悚然一惊。
这飞象虽名为下属,实乃其组织的肇始者之一,权柄极大。以组织规矩,是不会允许有人参与恩怨双方的纷争之中的,否则下场极为可怖。若首领所为有损组织利益,也必将被其余肇始者取而代之。这壮汉的思想,不知不觉间已偏离了原有的立场,飞相只是淡淡一说,但这壮汉心中却如响起了一道惊雷。
壮汉双眼一冷,立刻恢复了常态。对同伴令道:“此处距城不过十余里,官署惊动已是必然。下一刻,彼方将会大举搜山,各位即刻需清点物品,撤出山林!”
夜风呜咽,群山密林复入黑幕。太白金星垂挂东南,一尾大白鱼游入黛青,天快亮了!
然则姑臧大地上几支长长的火龙队伍却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一队队士兵持戈执盾,正往山中挺进。
红崖山中那一场密林伏杀,yīn氏护卫五十七人全数丧命,迅速被随后接续的yīn氏部曲知悉。此变不仅使对yīn氏打击沉痛,同时也震惊了武威郡僚属。建兴十年,晋室已南渡江左,一隅继祚,匈奴屠各窃据关中,沐冠称尊,胡羯石赵盘踞青、豫、并诸州,妄称天王。中原大地群胡并立,瘴气嚣尘直上。惟有陇右河西关山隔绝,虽偶有野盗作案,然事态不大,还算是政通人和。
yīn氏为姑臧著豪,影响极大,被知悉噩耗,夤夜便赴牧府节堂拜贴请案。因此天未见亮,姑臧城便西门大开,一队队凉州军士便从西苑玄武圃起营开拔,目标直指红崖山。
滔滔毂水河自南而来,在红崖山嘴下转了个弯,带着祁连山雪水的凉意,扑向东北。
山崖脚下芦苇丛丛,生长正茂。一处芦苇荡中,突然哗啦一声水响,一个脑袋悄然浮出水面。这人年约十五六岁,长得浓眉大眼,相貌不俗,只是此刻脸sè苍白,嘴唇被冻得乌青,一副惊惶之态。冰凉的河水使得他身上热量在快速地降低。这少年两臂紧紧抱住双肩不停搓擦,藉以存留一丝暖意,颤抖着慢慢地从水中站起,双眼四肆,正yù趟水上岸。突然似发现了什么,如一只受惊的青蛙,复又缩入水中。
须臾,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在离水面三五尺的河岸边经过,士兵手中的长戟不断扎入苇林水底,搜索一切可能的踪迹。
这少年憋着一口气,蜷附在河底的一块大石之下,从河面上看去,黑黝黝的与河底遍布的乱石融为了一体。那队士兵只用戟尖在乱石上拨拉而过,便将搜索的重心移向了附近的几簇芦丛。待搜索士兵离去片刻,水面下伸出了一枝苇管,快速移动着,穿过丛生的芦林,游向河之彼岸。
这少年双脚踏上彼岸,便低着身子,如狸猫在芦林边疾行。武威郡的士兵在毂水右岸举炬搜索,这少年在毂水左岸躲藏,双方虽隔了一条水道,但武威士兵却从始至终,未将河彼岸当作搜寻目标。这少年便借着黎明前的黑暗,发足狂奔。
奔出了两三里路,一道霞光破晓而出,金光万丈,耀花了少年的眼。少年盯着双眼,感受着金乌的热力,大大打了一个哈欠。
这少年,便是yīn氏口中所谓的“偷香贼”!
这一夜他偷香不成,成了受惊之鸟,彻夜奔亡逃命,在红崖山嘴,被朱亮那一队护卫追索,被逼落山崖。幸好山崖下便是一处与毂水相通的水泡,拣到了一条小命。但毂水的冰凉也让他吃尽了苦头,躲过官兵的追索后,已然离城十数里,这小贼浑身又冷又痛,疲惫不堪。
然而他却不知,正是他失足落崖,才因祸袪难,躲过了一场杀机。
这少年选掼阳坡一处草甸上坐了下来,他素喜夜游,但像今夜此般尚不多遇,如今急需蓄养jīng力了。jīng神一旦舒缓,倦意便压过了冷与痛阵阵袭来。这少年只觉脑袋眩晕,眼皮不住打架,几下打熬不住,就此昏睡过去。
这一觉却是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梦境先自他前几年的一遭变故开始。他梦见父亲浑身淋漓的鲜血,几个看不清面目的敌人的狂笑和亲人们的哭喊。随后他便开始逃亡,一次次地逃命,但敌人却是处处紧逼,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他梦峥自己正站在一处巍峨的城池中,城中筑有五座大殿,正中一座以金玉饰砌,匾额隶书“谦光”二字,东南西北四周另起了四座大殿,分饰以青、红、白、黑四sè,四殿将谦光殿捧为核心。五殿金戺玉阶,彤庭辉煌。此际大殿内外却是一片混乱,一队队士兵骑跨高头大马从宫门外冲入,见人便杀,宫殿内到处是逃命的宫婢和侍人,陛阶上血流如溪。他被一个黑马骑士逼到了墙角,手脚似乎被制,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一柄长剑刺入自己胸口……
“救……救命……啊!……”
这少年一声大叫,猛然惊坐过来,浑身湿涔涔如被水中捞起一般。其时已rì上三竿,六月的太阳照在身上**辣的,他却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感觉脑中迷迷糊糊,原来是那来自祁连山融雪的毂水刺激,又加上昏沉沉的睡了半晌,年轻强壮的身子也经受不住,竟然染了风寒。
突听身侧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恶贼,醒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