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罗深知其父生前受人垢病的污点,为此中因由也使他时时自卑。杜大兄临终言语也是劝他放下心中包袱,完成父亲未竟之业。他见张骏等人如此深明大义,异常感慨。然后张骏接着说的另一句话,更令他感动至极。
张骏说道:“张骏不才,久慕北宫将军英名。今愿求与泰罗壮士结为异姓兄弟,rì后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共济危难!北宫将军英魂在上,请予成全!”
泰罗听得张骏愿与自己结为兄弟,初时极不敢相信。但看到张骏满是热烈的眼神,不由感到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对方屈节下交,他岂敢不从,当下两人就在北宫纯棺前对拜。张骏尊他为兄,结为金兰之义。
紫云烟目睹了二人结拜的全程,眼中异彩连连,心中暗暗道:“这张骏公子心胸如此宽博,又有如此手段得此良将,今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山洞外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残柱焦橼早已被泰罗清理得干干净净,在原址上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一块无字石碑。
张骏与泰罗、紫云烟、宋九娘四人在新坟前默默伫立。良久张骏方道:“杜大兄,也是该留下名的!”
泰罗道:“杜大兄英雄一世,名贯荆湘,至于后来遗落深山,早已淡泊了人生名利。杜大兄身前就对愚兄说过‘往昔事已矣,过后勿留痕’。愚兄答应过大兄,不能违意。”
张骏叹了口气,道:“青山处处留忠骨,浩然正气留人间。小弟虽然不清楚杜大兄的过往,但相信他也如北宫将军般是了不起的英雄!”
泰罗也叹了口气,道:“杜大兄当然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斯时天下分崩,百姓颠沛留离,杜大兄以书生之力,挽流民于危难。然而时运不济功败垂成,几乎惨死。幸得王真人和皇甫先生圣手回chūn,不过杜大兄也去了大争天下的雄心,陪着愚兄隐此深山。英雄不死于病榻,杜大兄走时神sè安详,想来他的心愿已了!”
泰罗说着取出那柄宝剑,递给张骏,道:“贤弟,杜大兄临行前嘱咐愚兄将此宝剑赠予英雄。今rì愚兄便将之赠与你,你且收好了!”
张骏惶恐道:“大哥,小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也做不出英雄事迹。这柄宝剑给了我,恐将辱没了它!”
泰罗不悦道:“兄弟休要推辞,愚兄从你勇救紫娘子时已然看出,你有一颗赤诚之心。仗剑杀敌,饱饮敌血者只算一时雄豪,匡济天下,才是真正的英雄!”
张骏见泰罗如此看重自己,心中激荡道:“泰罗大哥,我……”
泰罗道:“愚兄相信自己的眼睛,否则,也不会与你结拜为兄弟。若是将来贤弟真做出肖小之事,愚兄自然可以将剑取回!若你以此剑荼毒苍生,愚兄便以此剑取你xìng命……”
这句话泰罗说得坦坦荡荡,张骏却听得胆战心惊。
祁连山北麓冰川雪水潺潺而下,聚水成溪,汇大靖河、古浪河、黄羊河等八条支流,于姑臧城东北集为毂水,浩荡向北。以姑臧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皆是由八河冲刷而成的平原。原野上沟渠网布,阡陌纵横,桑林稠密,村坞如棋,炊烟袅舞,鸡犬相闻。
建兴十年六月二十四rì,雨后方晴,夕阳澄霁,云卷云舒。
一叶小舟自毂水下游溯水而上,缓缓行进在河汊芦苇间,持蒿人是个身材极为魁伟的黑大汉,一脸严肃,舟头站着一个穿着兽皮短褐的健壮少年,口衔一节芦管,正摇晃着脑袋四处张望,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极感兴趣。小舟中部蓬舱内,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约双十年华,白衣胜雪,黑发如墨,娇容妍妍,秋波盈盈,另一个女子约十三四岁年纪,布衣围襦,著丫鬟梳扮,却是浓眉大眼,英气勃勃。
那小姑娘看舟头少年举目四望,神情如痴似呆,脸上偷偷一笑,折了一根水中的苇枝,倒过苇梢来在河中吸饱了水,然后兜头甩向那少年,随即闪身躲在那白衣女子身后,背向那少年,装作毫无干系的模样。那芦梢饱醮的河水将少年淋了个半湿,那少年慌慌地在舟头跺了跺脚,抖落身上的水珠,却将整个小舟晃得上下颠簸。
那少女吓得脸儿发白,紧紧抓着白衣女子的胳膊,高声喊道:“恶贼作死啊,想将船儿晃沉不是?”
那白衣女子却是一点也不惧怕,轻轻圈住那少女双肩,抬眼瞧着那一对横眉怒眼的少男少女,满眼的笑意。那撑舟大汉一脸严肃,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未曾瞧见,但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那少年转过头来,说道:“小丫头片子,我就知道是你作怪!我还真想把你扔到河里去喂王八哩!”一面说,一面用手抹脸上的河水。
那少女哼了一声,转身扭着白衣女子的胳膊,道:“紫姊姊,此人便是一个大坏蛋,专门欺负我们!”
那白衣女子笑道:“你俩简直便是一对冤家,一路上也没有个消停。姊姊有你俩相伴,已然很长时rì没有这般高兴过!”说着不禁抬眼看了看东南方向,仿若勾起了往rì的回忆,沉默良久,轻轻一叹。
那少女小声道:“都是那恶贼惹事,我又没有惹他!”说着脸儿微微一红。
那少年却没有过多理她,兀自抹着脸上的水珠。这时小舟绕过河右的绵连青山,突的眼前一阔,一大片平坦的原野出现在眼前。在那原野的尽头,是一片皑皑雪峰,山下一座雄伟的大城在夕阳下巍峨耸立。那少年大叫一声,说道:“快看,前方有一座城!”那黑壮汉也看到了那座大城,手上不自觉地加快了撑蒿的频率。小舟的速度加快,朝着那座上游的城池驰去。离之越近,那城池在四人眼中越发高大。这座城东西宽约三里,南北长约六里,如苍龙卧于毂水之滨,除毂水外,其东南与西北皆有一条河流绕城而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护城河。城墙高耸,门楼巍峨,城楼下商旅络绎往来,胡汉服饰各异,间杂其见,驼铃声远近声闻。
那少女见到眼前的熟悉的大城,兴奋得从船中跳起来,说道:“姊姊,凉州姑臧城到了!我们终于回来了!”
那短褐少年目视这座卧龙之城,也是胸怀激荡:“姑臧,我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