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中的刘曜在一片疯狂的嘈杂声中惊醒。
行辕周围呼声如雷,数万人纵声高呼,其声浪似乎要将大帐都要冲塌,刚被惊醒的刘曜以为发生了炸营事件,惊得他出了一通冷汗。他顾不得穿好衣甲,下意识地伸手去取枕下的管涔剑。
象征着刘曜神授之柄的管涔剑还在,他才心中略定。侧耳倾听,帐外震天的呼声中,似乎含有“破关”二字。
“来人!”刘曜大声喊道,随着他的喊声奔到胡床前的,是那个被他从长安愍皇帝司马邺左右掳来的老常侍樊播。
“帐外何事喧哗?”
樊播一张白净的圆脸因兴奋而变得通红,听到刘曜喝问,忙以他特有的尖厉公鸭嗓汇报道:“告禀陛下,大喜啊!大喜啊!陇门关,已被呼延将军连夜攻破了!现下各军将士正在欢呼胜利呢!”
“陇门关破了?!”刘曜突听此消息,他竟有些不敢置信,陇门关如拦路猛虎,足足阻挠了大赵雄师七rì之久。这七rì来大军勤攻不缀,然这座高峡雄关却坚如磐石,岿然不动。怎么一夜之间竟然被呼延寔攻破了?
刘曜摇了摇仍有些晕乎的脑袋,猛然站立起来。他身形极高,而樊播只有普通身材,且在他面前一直佝偻着身子,如此一来便仅及其腰。刘曜抬眼看帐内秩序井然,虽惊疑这突然而至的大好消息,却似乎已不满足于仅从这个阉人口中说出来,他也顾不得整理装束,几个大步便迈出了大帐。
大帐外已是清晨,从身后升起的朝阳光晖洒在那远远的关城之上,泛着一道红光,竟刺得刘曜的眼睛有些灼痛。他微微眯起了眸子,西边河谷中,关楼上一面青sè的苍鹰大旗正迎风招展,关下大门已然洞开,陇门关,终于破了!
陇门关,这道横亘在狄道之东的最后一道门闩终于被拨开。洮水以东,再无可供抵御大赵雄师的防线,刘曜的北军,终于兵临洮水了!
不论是匈奴本部人马,还是从秦陇诸地挟裹而来的氐羌诸胡,脸上莫不是兴奋的神sè。跟随刘曜征战天下的屠各部落,受尽了屈居樊笼的窝囊之气,陇门关破,终于可舒一口浊气了;而那些归附大赵的山居诸戎,其因何而兴奋,却非是三两言可以尽述。不过,大赵军的士气提振,却是不争的事实了!
刘曜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容,这一丝笑容像水波般逐渐荡漾开来,慢慢地咧开了大嘴,变成了一连串纵情的大笑。大笑良久,刘曜口中吹响了一声口哨,一匹通体鲜红如火的高大骏马闻声挣月兑厩棚,如踏空行云般奔至他身前。刘曜翻身跃马,一夹马月复,便向陇门关策马飞奔。
上百个御前亲卫急急跃马跟随,一队骁骑隆隆而响,黄尘漫卷山岗。所过之处,各族士兵大声高呼:“大赵万岁!”
刘曜策马从陇门关门洞下一冲而过,越过了这道樊牢,多rì以来的郁闷的心境渐渐消展,身后的骑兵也越集越多,渐渐汇成了一道铁骑的洪流,成千上万只铁骑同时践踏,大地也不由为之颤抖。
刘曜白衣怒马,禇发赤须拂于脑后近乎拉直成线,跨下赤龙驹四蹄躜动,直冲至前方山顶之上。刘曜猛然勒缰绳,赤龙驹前蹄冲天,人力而起。眼下视野豁然开阔,山脚下,呈现出一片更为宽阔的谷地,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极东山脉隐如一线。陇水和洮水两道河流,就在他的脚下汇合,在平原谷地间蜿蜒延展,绕过前方朝阳之中的一座四方大城,汩汩北去。
刘曜胸中雄心万丈,就像身后的朝阳般充满着万般豪情。他猛地挚出管涔剑,迎着晨风纵声高呼:“将归大赵的凉州,朕来也!”
未知名载记:“大赵昭文帝光初五年七月二十,夜。大赵军奋威将军呼延寔以奇正相济,迭出奇兵。先以一部正面垒攻陇门关,借声势以惑敌,又以一部奇兵夜攀北山,潜行数里,自关顶索降而入。奇兵深入敌营,杀敌数百,致关城守军混乱,进退失所;右千长呼延那鸡身先士卒,率先攀上城池。与奇兵里应相合,突破关门!是役,除敌戍戎校尉李龠外凉人守兵尽没,陇门关克!”
又载:“上闻之大喜,御马直出西营,所部山呼海应。拜克关之功,上即擢奋威将军呼延寔为折冲将军,轶三品,领呼延、栗藉、奥鞬、綦母四部二万五千落;擢右千长呼延那鸡为前锋将军,轶五品,入亲御郎军;呼延本部所有将士兵一律阶升一等,赐粟三万石。主令大军即时起拨,直入狄道城下。”
有后人读此载记,深惑不解,载记中怎么找不到有关榆眉羌姚弋仲的任何字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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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赵大军自出陇门关后,先以丘中伯领两万大军沿洮水北进,直抵洮水下游之黑山峡故关城,封住狄道守军北退之路,又以前锋将军呼延那鸡率一万屠各本部兵马一路南攻,拔除狄道以南诸县城坞堡,再以临海王率三千亲御郎前出黑屲关,以接应征西将军刘贡之中路大军。刘曜则亲置大帐行辕于狄道城外之东山,虎视城内。
呼延那鸡刚由呼延部千长擢升为前锋将军,正值chūn风得意,这一路南攻,如同秋风扫落叶,所过之处,洮南诸县城坞垒无不望风而降。一rì后,呼延那鸡与临海王刘俭仅以前后一个时辰之差南至黑屲关。
黑屲关,这座横亘于官堡与狄道之间的雄关在胡赵大军的南北夹击下凉州军自奋武校尉钟衟以下五百余人战至最后一人,终于悲壮沦陷。
黑屲关破,征西将军刘岳的中路大军随即轰然北进,整个洮阳川除了安故城、候和城及廖化堡、辛家集等少数几个县城坞堡仍在当地豪强的奋勇抵抗下勉强自守外,余者尽没胡赵之手。胡赵北、中两路大军共十五万人,陈兵于洮水东滨,胡赵大军连营百里,威势惊天动地。
建兴十年七月二十rì,狄道东山。
狄道东山不算高峻巍峨,却也清丽如玉,在峻拔高古的陇西,属于少有的婉约秀美。其山西临洮惠渠,如仙子凌波。据传当年艳绝天下的名女貂禅,便曾在东山溪畔濯足。山上有一巨型土墩,更闻是当年蜀汉大将军姜维征伐狄道,为指挥士卒而修建的土墩,后人称其为“姜维墩”;更有一石台,名为凤台,相传更是道家鼻祖老子的飞升之处。
刘曜将行辕大帐建于东山之上,一则居高临下,以便指挥诸军将士兵进退如一,二则为汲道家老仙的飞升灵气。
此际,刘曜于凤台登高远眺,近处百花争艳,松柏蔚然成林,河风吹过,松涛阵阵,使人心旷神怡;远方,洮水平原如一片绿sè的地毯,狄道城池宛如棋盘落子,历历在目。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狄道城如此一览无遗,城池布局逃不过他的眼目,因此,对于攻克此城,刘曜大有信心。
一rì后,黑屲关破,随着胡赵北路、中路两路大军南北合击,洮水以南的诸县除安故城及候和城仍在凉州军手中外,余者无一望风而降,汇集了刘贡中路大军的胡赵军共十五万人,陈兵于洮水以东。胡赵大军连营百里,威势惊天动地。
同rì,狄道城郡守府。
城内府官与东山上如观风景的刘曜相比,却是另一番情况。
狄道郡守傅熲,年不及四旬,正值壮年。傅姓一族祖上乃北地大姓,其祖傅咸曾官至晋太子洗马、御史中丞;其父傅纂乃傅咸第三子,永嘉乱后与其兄长傅敷、傅睎失散,最终西徙凉州,侨居狄道。建兴三年,傅颎为张寔拜为狄道郡守。
胡赵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声势滔天。狄道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神魂无定,大族心急火燎。他这个一郡府君,也焦虑得眼赤唇裂,坐立不安,一夜之间,两鬓竟生华发。
胡赵大军堵封北、东、南三路,仅有西路与枹罕相通,狄道城内八百里加急文书接连出城,向枹罕报讯,但事到如今,枹罕方向却毫无音讯,而自昨夜起,狄道城中却几个大户yù逃离四战之地,竟然连夜攻夺西门,幸为扬烈将军宋辑领宁戎军镇压。城中叛乱虽被制止,带头起事的几族主事已被枭首挂于城楼示众,但城中紧张的局势,却是更加明显了。
狄道城乃河东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失狄道而河湟尽亡。因此,狄道城关乎凉州的生死存亡,此城必不能失,然援军未抵,傅熲手中可倚仗的,便只有扬烈将军麾下的五千宁戎军以及城内八千青壮了。以一万余军民yù御洮水以东十五万劲旅,实在是一件极难完成的使命。
幸得这几rì羌塘高原雪山融水,致洮水水流暴胀,胡赵大军无法渡河,故给了狄道军民喘息之机。宋将军集城中百姓登上城楼,对各处城池予以加固。
傅府君与左右典吏一身布衣,从府堂赶往东门,一路上在宁戎军士刀戟鞭索的胁迫下,到处都是搬垒砖石木檑的民夫青壮,狄道城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