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丫头说:“醒是醒过来了,身子却是大不济,她呀,总归还是忧心那桩婚事,若毛少爷真个像外头说的那般龌龊,六小姐嫁过去可算完了……”
七小姐截过话头,对月儿道:“我们也是刚从医院回来,作急过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刚刚我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合计好了,一定要恳请老祖宗开恩,解除这桩婚约!丫”
说着,她执住了月儿的手,道:“请谁去劝说老祖宗呢?这是个关键问题。我们也忖量过了,诚然太太能跟老祖宗説劝几句,但到底太太是个万事不插手的性子。余外就只少爷们有办法,而少爷们里头,三少爷和四少爷又略比大爷二爷亲切些,所以只好由你跟四少爷讲一讲,他是受过外洋教育的,大概不会忍心看妹妹掉入狼窝罢!”
月儿闻言犯难,她不好说跟四爷正在冷战,只说四爷病中,恐怕误事。
不想七小姐道:“不急,医生讲,六小姐需要静养一月,早间老祖宗已经传话到毛公馆,婚期延后了,等四少爷出院后再办并不会误事!”
这样一来,月儿也不好再推拒,只是轻轻道:“昨天听丫头翠官说三爷回来了,七小姐何不先求三爷助忙。这种事,到底早比迟好!”
“快别提了!”七小姐说:“三爷是回来过,可是,给老祖宗请过安就走了。他在城西有座公馆,但凡回沪,一向是在那里住的,我二人今晨去寻,听差说一早就乘了轮渡走了,这一走怕是半年也回不来?你或是还不晓得他那个人,忙得像只陀螺,你进门多久了,可见过他?必定没见过,连我都只见着他三次罢了……”
月儿模着自己细白的手背,犹犹豫豫道:“毛家少爷真个不端正么,若是冤枉了他,却也不好。”
七小姐说:“这个不消多虑,我想好了,咱们女儿家固然不便打听男子品行,不是有司马能使么,就托司马去打听,是虚是实一问便知,再也差不了!”
静丫头舒心道:“你算是使对了人,趁着司马现在殷勤,你使他探究‘蒋宋秘事’也不会碰壁!媲”
七小姐紧抿唇郑重点头,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坚定地说:“一定要救六小姐!”
静丫头也十分有信心地点头,鼓励似的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可是月儿却显见的心神不在这上面,她以手按额,面色十分困顿。其实不止此时,刚进门那阵就看出她今日精神不佳,七小姐替她掖起鬓边碎发,问:“你是怎么?身上不好么?打进门就见你犯困,敢是昨晚没睡好么?”
月儿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拿指尖一点一点摁额际,别人看着仿佛是泛着头晕,其实她是有异。
或许是心理作用,每次房事之后就觉得又肿又烫,牵连浑身都觉不适。戎长风人大身体大,私密地方也不例外,故每次行`房不像行`房,像是拿胳膊粗的‘大`棒`槌’捣楚她一顿。
想到此,她糟心地叹了一声,虽然微不可闻,七小姐还是察觉了,不由道:“想我也是与你同龄,向来不生病的,你却隔三岔五卧床不起,该当请医生好生诊视一番,配几副进补的中药调理调理才好……”
此话再平常不过,月儿面上却起了红云,手也不好再摁着额。
静丫头见状,不由暗思:同龄归同龄,月儿毕竟已为人妇,每常四爷回来,月儿必是精神萎靡,究其原因,不外是男女之事,亏七小姐鲁直,使月儿受窘……
她岔开话道:“闲话靠后,你且告知司马,趁着四少爷卧病这几日将毛少爷打听妥当,待四少爷出院后也就不误事!”
七小姐说:“可惜今早他来电话时,我没有想起,不然就跟他说了,这一来,要等明天了!”
七小姐有言必行,翌日司马小楼接到七小姐电话倒是欣喜,说打听毛少爷么?好啊!没问题!作速去办,三日之内见分晓,漫说猫少爷,便是狗少爷驴少爷也不在话下!
然而挂了电话招空山东床来商议时,东床却说:“此事不宜作速,这是接近戎家小姐的好机会,三日将消息递给她们,不可惜得很么!七爷想想,喂猫喂食,吃完一抹嘴掉头就走,还爱搭理咱一下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司马点头:“说的也是!”不过又说:“人家万一着急,咱们按着不表,岂不误事!”
空山笑道:“看七爷说的甚么话,那些小姐们吃得饱睡得暖,哪里能有正经事情着急,不外是少女思春、顽皮捣蛋罢了?能是甚么正经!”
东床连连点头称是:“有道理有道理,那戎七小姐最是刁钻,空山你或许还不知,先前七爷跟任黛黛任小姐吃咖啡给她看见,爽利雇了街口的煤黑子把汽车轮胎扎了大洞,自那之后七爷就远她,不是如今出来这么一个月小姐,咱们七爷走道也得绕开戎公馆才敢!那七小姐啊,实在刁钻太甚!”
司马笑骂:“狗!我几时走道还绕开戎公馆!”
过一时春娇来了,问:“叔叔怎的打听起毛少爷来?”
司马也不晓得戎七小姐因何打听毛少爷,忖度说:“毛少爷乃戎家六小姐的未婚夫,所以就打听打听!”
春娇眼冒精光:“莫非叔叔不爱那月小姐了,又看着六的好了?”
众人全笑了,司马斥:“嘴脸!只是胡说!”
斥着,望向窗外雨线,到底又想起什么来,说:“我七爷为人忠厚、不近,还有那叫什么?”他向东床问道,“避仇……避色……怎么一句话来着……”
东床晓得他是在挖苦春娇前次的歪主意,笑着补充道:“是避色如避仇来着。”
“对对对,避色如避仇、避色如避仇!这等正派,岂是今日看上这个明日看上那个?合着我就是一个和尚罢了……”
春娇含羞道:“叔叔素来不记仇,怎的跟侄儿计较上了。这次放心交与侄儿筹划,情管办得风响!”
“快快离得我远些儿,办得‘驴响’也不用你办了!一个炮仗险些儿没把月小姐小魂炸碎,还来捣乱!”司马说:“七爷我这次要稳着来,不要你们那些歪门邪道!”
他也是言到行到,当日便着人查探毛少爷行踪,晚间给戎七小姐去电问要不要先相一相毛少爷容貌,七小姐自然说要的要的。于是司马请她们次日下午到米高梅舞厅,毛少爷到时在那里跳舞。
次日天气晴爽,七小姐早间去问月儿身上见好不曾,能否去米高梅看毛。
月儿身上好多了,四爷也没有电话打来,清静之间心情也回转了许多,听七小姐一说,觉着看毛倒在其次,只是想起司马就觉有趣,说:“去呀。”
于是四位豆蔻少女雇了一溜黄包车,呼呼地向米高梅去。
九小姐和月儿到过舞厅,但比之静丫头和七小姐,她二人还属生客,不是很会跳舞,坐在卡座里只管看人家跳,衣衫鬓影笙歌曼舞,颇有个趣。
七小姐静丫头今日也格外矜持,尽管有许多男子向她们伸出了绅士般的手,却无一例外地婉拒了,只顾梭梭看人。
有那么瞬间,舞厅里的许多眼光都瞟向了门厅的入口处,艳羡之态简直像在对谁行注目礼似的。她四位觉出气氛诧异,转头去看时,才发现门口进来了一众人,为首的正是司马小楼,小楼本是漂亮人物,加之有春娇陪衬,愈发显得俊刮,几乎瞬时成了舞厅的焦点,许多人都认得他这位大名鼎鼎的司马阔少,纷纷点头致意。
因为之前七小姐有嘱咐,舞厅里要避些嫌疑,他便没有上来与戎家小姐们打招呼,兀自到已经约好的座头落座,周遭电眼频频飞来,他却视若无睹,接过侍应生的玻璃杯,一面看着舞池一面慢慢摇着里面的冰块,表情文雅地只做观赏,待完全稳住气场后,他开始动身了,其实他对跳舞极在行,不露一露这项舞技实在辜负今日好时机。
邀请年轻女子同舞是不合适的,遍看舞厅,才望见一位白俄老太太,虽然肥胖如牛,到底是这舞厅唯一的老年人,物以稀为贵,他欣然上前相请。
老太太倒格外赏脸,见他伸出绅士之手,立刻响应,将一只大号肥皂似的胖手啪地拍进他手心,呼地起身。只是这一起立了不得,竟是八`九岁孩童般的身高,司马一惊,动也不能动。好在老太太手快,双手齐下地标住他,一个侧身,一个旋转,二人很快转到了舞池中央。一老一少,一高一矮,进而成为最耀眼的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