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王府后院的八角亭里,宁小婉手枕在桌上闭眼假寐,静静的感受着柔和的风吹过脸颊。和封寒钰成亲已过了十来日,每日,一张开眼睛,面前就是他俊朗而沉稳的睡颜,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她真实的明白,这些都是真的。他们,真的成了亲,是夫妻了。
“王妃,柴郡主过来了。”耳边传来画眉低低的嗓音,宁小婉睁开眼,一眼就看到迈着莲步款款而来的华服女子。
优雅的灵虚髻上点缀着璀璨的珠花,金步摇斜飞入髻,走动之间摇曳着好看的弧度。青色的薄衫领口处绣着繁复的月季,首尾相接,枝叶翠绿,花瓣娇美。内里露出白色的衣领,下摆处也点缀着零星的绿叶。外罩一件薄薄的鹅黄薄纱,手臂笼着粉色的水印牡丹披帛,长裙及至脚踝,走动之间带起一地的落花,端的是一个灵动和娇美,莫怪京城之人都称其为第一美人。
宁小婉微笑着起身,迎了上去。
和柴郡主的相识说来也巧,那日正是城隍庙祈福之日,闲来无事的她便想去见识见识古代的庙会祈福盛况。没想到只走到城隍庙的偏门,便看见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焦急的险些晕了过去。问过她的情况才知,原来是她自小一同长大的侍女不见了,她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走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和仆人失散了,一时间心中慌乱的不知怎么办,险些昏倒之时就遇到了宁小婉。
“王妃,请你帮帮静儿,静儿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柴郡主哭的梨花带雨,极渴望的看着宁小婉。
“你认得我?”宁小婉愣了愣,别人认识她倒不奇怪,眼前的女子一看便是养在深闺的贵人之女,平时甚少出门,应该不认得她才对。
“王妃,静儿在选妃宴上见过王妃,自然记得王妃的样貌。”
选妃宴?这么说来,她必然是朝中重臣之女了。宁小婉暗中思索。
“王妃,我是南王的女儿,柴静。”说罢,女子就拉下脸上的面纱,让宁小婉看清自己的模样。
眼前的女子,小巧的瓜子脸上,美目如春,粉面含情,弯弯的眉毛似三月最明媚的春光裁剪出的柳叶,饱满的红唇因为害怕宁小婉不帮自己而微微颤动。浓密的睫毛更是因为紧张而凝滞住了,一瞬不瞬的注意着宁小婉所有的举动。
宁小婉笑开了,她果真是对这张极美的脸没有丝毫印象。也对,当时的她只顾着怎么逃离皇家,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别的。
“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柔柔的嗓音带着令人安稳的气息,柴郡主看着眉眼含笑的宁小婉,心中所有的担心去了大半。
“王妃,谢谢你。”
宁小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我们快些去找你的侍女吧。”说罢,宁小婉转身,吩咐跟随的王府侍卫和凤箫按照柴静的描述去找人,只留下一个身手比较好的留下来保护她和柴郡主。
不多时,凤箫便有了消息。
“主子,我打听到了,有人看到郡主的侍女去了烟柳阁,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
“烟柳阁?”柴郡主惊呼,“她怎么还想着去那里?这丫头怎么就不明白那些地方哪里是她一个丫头能够去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郡主别慌,凤箫,你先去烟柳阁探探消息,我和郡主随后就来。”
“凤箫知道。”纵身一跃,身形矫健的凤箫踩着屋顶,很快的消失在两人眼前。再不迟疑,宁小婉和柴郡主抄了一条近道往烟柳阁走去。
烟柳阁,京城最大的青楼,阁里的姑娘个个都是才艺俱佳的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故,京城的纨绔子弟最爱来的便是这烟柳阁。
今日恰好是烟柳阁一年一度的花魁选拔赛,阁楼外红灯高挂,彩球飘飞,繁花簇拥。因此,当宁小婉和柴郡主赶过来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拥挤万分。好几次被冲撞的人群弄得站立不稳,还好凤箫过了来,才将其他人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宁小婉和柴郡主也才好受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
“主子,今日是烟柳阁一年一次的花魁大赛。”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宁小婉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难怪白日里青楼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人。
“凤箫,情况怎么样?”
凤箫并未答话,只是朝着烟柳阁高高的台子指了指。柴郡主疑惑的看过去,恰好见到自己的侍女站在高高的台上,双肩外露,内衫外只罩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头上带着一朵大开的牡丹,浓妆艳抹,显然像极了风尘女子。
“翠儿!”柴郡主惊叫出声,瞳孔微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高台之上的女子猛然转过头来,惊惧的看着台下的女子,似乎不相信她竟然会找到这里来。宁小婉定定的凝视着女子的眼眸,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了难堪、坚定、绝然和傲气。
有意思!一个侍女竟然会站在花魁选拔的高台之上,她眼中流转的情绪分明告诉宁小婉,这里面大有故事。
想了想,宁小婉凑近凤箫低语。
凤箫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烟柳阁门外的妈妈,递了几两银子。须臾,高台之上的女子便被人叫了下来。
装饰优雅的雅间,宁小婉百无聊赖的看着墙上的仕女图,一旁的柴郡主坐立难安的走来走去。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柴郡主稳了稳心神,端坐在梨花木的小塌上,端着一盏茶细细的盯着看。
“公子,不知叫奴家过来有何吩咐?”女子娇媚的嗓音传来,惊得柴郡主啪的放下茶杯,一脸沉痛的看着她。
“翠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侍女呀。我待你不好吗?每个月的月钱和赏赐不够吗?你非要瞒着我在这烟柳阁?你这是怎么回事?”
噗通。
翠儿双腿跪倒在地,她没想到妈妈说要见她的人会是自己的主子。
“郡主,翠儿,翠儿对不起你。”泪意汹涌而出,翠儿看着柴郡主沉痛的脸,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郡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些走吧!”
“我不该来,难道你就该来了吗?翠儿,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柴郡主蹲,心痛的捧着翠儿的脸,同样的泪流满面。
翠儿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出来。
“翠儿,你自小便跟着我,我待你如何你也知晓,你就告诉我吧,嗯?”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视若妹妹的侍女踏上一条不归路?
“郡主……翠儿,翠儿找到自己的姐姐了。十天前,郡主吩咐翠儿去胭脂铺里取定好的胭脂,回来的路上,翠儿看见了一个和翠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翠儿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姐姐。郡主,翠儿的姐姐便是这烟柳阁的现任花魁,可以卖艺不卖身。然而,就在花魁大赛开始的三天前,姐姐却染上了风疹,不能参加。”
“烟柳阁的规矩是,花魁若是不参加,就是自动放弃了,以后便只能沦为阁里一般的女子,不能再卖艺不卖身。倘若这次居于姐姐之下的女子比不过姐姐,姐姐就能保持花魁的地位,不用卖身。翠儿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代替姐姐参加这花魁大赛也没人知道。”
翠儿话落,雅间一室无声。
“那你也不是你的姐姐,这花魁大赛最后的比试还是要输的。”淡淡的嗓音传来,翠儿抬头,只见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站在窗边,定定的看着她。
翠儿咬了咬唇,闷声道:“翠儿知道,可是,若是一开始姐姐就缺席,那便早早的就输了。”
“翠儿,你怎么不把这些告诉我?我们可以替你姐姐赎身啊!那样,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郡主,翠儿的姐姐一直是烟柳阁的花魁,楼里的妈妈哪里肯放手?”翠儿的嗓音极为苦涩。
柴郡主呆住,她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哪里能抵得过有财有势的青楼?一时之间,她只能沮丧的瘫软在地,心中无半点思绪。
宁小婉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悄悄地递给凤箫一块黑色的令牌。片刻之后,烟柳阁的妈妈火急火燎的便上了楼来,看了几眼雅间里的女子,最后躬身在宁小婉面前站好。
她在打量着宁小婉的同时,宁小婉也在打量她。不得不说,封寒钰看人的眼光极好。眼前之人虽然全身沾染着俗气的脂粉,头上还戴着一朵恶俗的红花,脸上堆满了风月场所惯有的笑容,然而那双眼睛却是一片清明。
“这位妈妈,你楼里的花魁姑娘我很是中意她的才艺,不知可否带走?”也不废话,宁小婉直截了当的开口。
妈妈笑容不改,眼中却有着几分探究。宁小婉派凤箫拿给她看的信物,足以命令她做任何事。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要求。短暂的错愕之后,她心中有了决定。主子将信物交给她,显然是极为信任之人,但凡她有任何要求,必须遵从。
但是——
“姑娘,今日是烟柳阁的花魁大赛,你看……”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要等到花魁大赛结束了才好说。
宁小婉对此很是理解,怎么说人家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很多人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寻欢作乐,更多的是为一睹花魁的风采,越是神秘的事物,就越有吸引力。若是现任花魁依然保持了原有的位置,之后来烟柳阁的人更是趋之若鹜。若是今日换了花魁,有原先花魁的名声在,人们就更加会好奇烟柳阁的新晋花魁。无论如何,烟柳阁这一年一次的花魁大赛着实是个好点子,宁小婉当真是佩服极了想出这么个主意的人物。
“我们明白了。”
这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在烟柳阁妈妈耳边低语了几句。妈妈听罢,对着宁小婉拱了拱手,道:“姑娘先在雅间稍坐片刻,这花魁大赛就要开始了,我便下去了。”
一炷香过后,楼下的大厅里闹哄哄的人声消失,随即,一阵清雅的琴音蔓延开来,仿佛珠玉坠地,琴音忽高忽低,时而溪水潺潺,时而江水拍岸,时而低沉,时而委婉,真真是琴艺绝佳。
宁小婉扯了扯一脸紧张的翠儿,将一张纸条塞进她手中,低声道:“翠儿,你待会将这纸条交给这弹琴的姑娘。”
翠儿心中感觉到这位随着郡主一起来的女子身份极为的不平凡,也不迟疑,蹬蹬的下了楼。
柴郡主从痴然的琴音中回过神来,焦急的看着宁小婉道:“王妃,我们该怎么办?”
宁小婉笑而不语。
半个时辰后,烟柳阁花魁大赛结果揭晓,新晋花魁乃是善琴艺、通诗书的素素姑娘。宁小婉喝完第二壶茶后,妈妈眉开眼笑的上了楼,领着一个轻纱蒙面的窈窕女子进了楼来。
“姑娘,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有劳妈妈了,改日我便将赎身的银子命人送来。”说罢,一行人便离开了烟柳阁。
夕阳西下,碧波潾潾,天边的红烧云绚丽多彩。
柴郡主感激的看着宁小婉,也不多问她是怎么将翠儿的姐姐弄出来的,心中暗自佩服她的聪慧。“王妃,今日之事有劳王妃费心了。静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柴郡主的脸突然地有些红,“静儿日后可否来离王府找王妃?”
“好。”这柴郡主是个善良的女子,多多交往也是很好。来了异世这么久,她好像还没有什么朋友,认识柴郡主倒是可以知晓古代的贵族女子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自此以后,柴郡主便经常地来离王府找宁小婉。不久,两人就成了无话不淡的朋友。
“小婉,你今日的气色真好。”远远地,柴郡主笑意吟吟的说道。两人相处的熟络了,便也不用王妃郡主这些客套的称呼。
“静儿无论哪一天都是这般的美丽。”宁小婉称赞。
柴郡主的脸瞬间染上了一层羞意,稍稍垂下脸。
“前几日江南送来了新茶,你也尝尝吧。”说罢,宁小婉拉着柴郡主便入了八角亭里。画眉早已将茶具准备好,宁小婉架起炉子,将今晨收集的露水烧开。
柴郡主静静的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的出声道:“小婉,你头上的白玉发簪真好看。”没有任何累赘的装饰,简约素朴,斜斜的插入发髻,却显得宁小婉端庄万分,静雅怡然。
白玉发簪?
宁小婉伸手模着头上的发簪,将它取下来,忽然的怔住。难怪封寒钰今早见到她时神情有着片刻的恍惚,眼中闪过一丝她以为看错的恼意。
今早是画眉替她梳的头,没想到竟是将独孤寒送她的发簪给戴了上去,也难怪封寒钰会有那种反应了。
将发簪随意的摆在石桌上,宁小婉将烧开的水倒入茶杯,取了几片新茶放进去。微卷的新茶很快的舒展着,不过须臾间,茶杯中就绽放了一朵绿色的小花,看的柴郡主瞪大了眼睛。
“给。”将一盏茶推过去,又命画眉给封寒钰送去一壶,宁小婉眯着眼睛品味着新茶的清甜。
柴郡主举起茶盏吹了吹,小小的抿了一口,只觉得这茶好喝极了,似一股清泉缓缓地流淌过心间,全身沾染着一股清爽。两人又说了些贴己话,南王府有人过来请柴静回去,柴郡主便辞别宁小婉回了府里。
桌上的白玉发簪静静的躺在石桌上,宁小婉想了想,又将它拿了起来,想着早上时封寒钰眼眸中的神色,心中生出一股欢喜。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为自己吃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