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悲伤的眸子,我心下一阵抽搐,像是有烧得滚烫的油水将我浇了个遍,我不禁握紧纤纤十指,纤长的指甲深入掌心。
但我还是那般固执地用满是恨意的眼神看着他,一眨也不眨,像是要把他盯出个大窟窿来。
沉默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来,对着我苍凉一笑,笑得那般苍白无力,而后他将插入胸膛的弑神匕首慢慢抽了出来。
匕首刚一出来,便有点点滴滴莹白晶亮的荧光从他伤口处飘散,一闪一烁,一隐一现,淼淼渺渺,轻轻飘过我的鼻端,扑入我胸怀,是千步香淡淡幽幽的味道,却不是千步香,是他的血香。
继而,他伸出大手来轻轻握住我,一阵寒冽刺骨的冰冷袭来,我睁大双眼狠狠地瞪着他,眸中一片肃杀冰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他手中的匕首交到我掌中。
突然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事,不禁吓得立时便将手中的匕首仍在床上,颤抖着双手,一阵懊悔。
他咳嗽了几声,沙哑着声音道:“要是这样能让你解恨,你就再解恨几次吧,怀璧哥哥这点还是挨得住……澜儿,你放心,从今以后,怀璧哥哥再不会离开你!你不会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澜儿……”
我脸色一阵惨白,吓得直直摇头。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指的关节莹白如璧,白皙修长,棱角分明,异常清俊优美,却冰冷胜雪,寒气凛冽,不肯放松一毫。
我使劲地挣月兑开他的手,却发现我越用力他攥得越紧。
我一阵颓然。
突然我握着锐利匕首的那只手被他用力向前一拉,那把匕首又深入他的胸膛,我吓得尖叫一声,这次流出的不再是点点滴滴莹白晶亮的荧光,而是真真切切的鲜血。
那四溅的鲜血蓦地喷射在我脸上,衣上,溅得我水红色的前襟成了一片乌湛湛的青红色,那青红的颜色渐渐在我的衣裳上洇开,濡染出一朵朵夺目惊心的花朵。而那鲜血的滚热徒然烧遍了我整张脸,腥甜浓渥的血腥味一下子弥散开,合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千步香,淼淼袅袅飘散到空中,逐渐远去。
看着再次插入他胸膛的匕首,我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却还是在对我笑,笑得那般模糊,那般清泠出尘,孤高桀骜,他说:“澜儿,如此,你解恨了吗?”
我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却饱含了今生今世所有的悲愤、怨怼、凄怜、憎恨、厌恶。我轻轻开了口,却难受得无法发出声音。此刻我的心凉成一片,像是他亲手给予自己的这一匕首,不是插在他胸膛上,而是插在我自己的心上。
于是,在那瞬间,我的心龟裂成一块又一块,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周身上下的气力则像被抽空了般,我颓然地瘫在床上,感到莫名的疲倦。
我颤抖着张开布满鲜血的手,嘴角再次费力地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怀璧哥哥,澜儿不知道,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以前,我们还是这般要好。
可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我们,都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以至于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啊。
于你,我的心早就死了,可是如今,你还生生让我恨你,有情更胜无情,怀璧哥哥,你好狠呐,好狠呐……
我突然发出一两声尖锐刺耳的笑声,道:“解恨?你以为你这样便让我解恨了吗?休想!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莲微澜,都恨不得将你碎成尘齑,裂尸万段!可是,我为什么要将你杀了,死了倒好,一了百了,什么都解月兑了……”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到千秋万岁……”
他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却让我看不出他此时的情绪来,依旧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我却不再看他,背过身子,便侧卧于衾褥中,紧闭双眸,一语不发。
周遭空气像凝固了般,变得阒静死寂起来。我虽看不到身后,但我依旧感觉得出来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喜不怒,不哀不忧。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孑遗于世,淡然孤冷,寂寞岿然。
过了好半晌,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便轻轻一拂袖,走了出去。
出殿前,他没有回头,飘洒进殿内的缕缕光芒将他的身影拖得老长老长,沉默须臾,他头一次用极其疏远极其冰冷的声音对我说:“你好好休息一下,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往生殿的大门再一次关了起来。
这个世界又变得阒静而死寂,我睁开干涩不已的眼,勉强撑起身子来,望了望关得紧闭的大门,心一阵抽搐一阵痉-挛。
他,又要将我关在这个冰冷而死寂的牢笼里吗?
我干涩一笑。
心口一痛,喉咙一阵腥甜,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那黑血留在我水红色的嫁衣上,与之前他溅在我前襟上的鲜血融为一体,渐渐洇开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