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瘦的士兵冷冷哼了一声,立马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看他们。
略胖的士兵见到他这副不知错的模样,正要握紧拳头打他,却被那个中间人死死挡住,费了好大的劲儿还是没挣月兑开来,便泄了气,松了手,坐到一边,也不再理他们。
三个人一下子冷了下来。
周围气氛变得极其糟糕古怪,空气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藏在隐蔽处,见他们这个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丫。
圆圆灯笼里的灯花依然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发出噼啪噼啪的细微破碎声响,像是捻子长毛了,用微弱细火一根根烧掉而发出的声音。
灯皮还是如死人皮般惨白,像是刻意涂抹上去的凄烈颜色,却又细薄粗糙得不像人皮,那灯皮倒像是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纸媲。
此时四周死寂,阒然无声,惟有几阵阵虫鸣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丛中窸窣响。
天穹一片漆黑,偶尔有盘旋的秃鹫发出一两声撕心裂肺的的尖厉嘶叫,嘶叫声一声声跌落下来,跌落在三个士兵的心里,惊起一片惊悚恐怖的涟漪。
许久,略胖的士兵呼出一口气,尴尬道:“呃……我突然觉得尿急,先找个地方撒泡尿,你们先玩,不要生气了……先前是、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暴躁粗鲁的……啊啊啊……忍不住了……撒尿去了,邓兄弟,对不住啊……”
偏瘦的士兵还是一言不发,继续沉默。
只听身后簌簌几声,那个略胖的唐兵便消失在葳蕤茂盛、郁郁苍苍、莽莽蓁蓁的林木丛中。
不胖不瘦的士兵对着偏瘦的士兵微微一笑,道:“别与他计较,老样子了,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脾气虽暴躁了点,但心肠还是好的,为人很是耿介谅直,多与他交往交往,你便知他脾性了。”
听到那个不胖不瘦士兵的话,我略为赞同地颔了颔首。
听罢,那偏瘦的士兵柔和笑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想家。”
不胖不瘦的士兵自信道:“邓兄弟大可放心,那些蛮夷人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就算他们兵力尚存,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的领地也会被咱们英勇神武的士兵攻下的。而且如今他们没水没粮,就算咱们不去攻打他们,他们也会被饿死渴死的,事到如今,投降是他们惟一保存兵力的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熠熠灼灼地看在他,道:“回家之路不远了啊……”
偏瘦的士兵苦涩一笑,道:“但愿如此。”
略胖的士兵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他们也没在意。
这时,苍穹深处挂着的星辰益发熠熠晶亮,在天际一闪一烁,像扑扇扑扇眨着的明亮大眼。圆月当空,夜色正浓,冷凉若水,凄凄的薄白月光倾泻下一片盈盈银辉,扑落在惨白一色的灯皮上,惊起隐隐的波纹,呈现出闷浊灰扑扑一层氛埃颜色,凄厉阴森、惨烈骇人。
四周愈发变得死寂幽谧起来,先前还闻有窸窸窣窣的虫鸣秃鹫嘶叫声,如今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他们就像被封闭在一个巨型的透明消音盒里,无论发出怎样的声音,都会被吸纳消散。
半晌,偏瘦的士兵身后有草木簌簌作响,他却没在意。
不胖不瘦的士兵却惊恐地睁大双眼,脸色煞地变得惨白,血色全无,全身蓦地变得冰冷,他伸出惨白冰冷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偏瘦唐兵的身后,发出一阵阵破碎凄惨的细微呜咽声,“你、你身后……啊啊……啊……”
偏瘦士兵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奇怪地转过身——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只有半边脸的怪物。
他穿着和他们一样的锃亮锃亮的银黄色铠甲,只是身材略胖,肥肉一堵一堵的,挤得铠甲微微向外绽开。
望见他,我瞪大双眸,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铠甲上面沾满泥土与草屑,泥土是新的,草屑亦是鲜绿的,像是才沾到身上去。脖子以下的地方没有任何奇怪,最恐怖的是,他的脸只有半张,像是脸上破了个大窟窿,似是被什么厉害的怪物活生生撕下了半张脸。
但是这被撕下的半张脸上还有只血淋淋的眼球,连着残留的组织、神经与肌肉,在他们面前一晃一晃的。完好无损的半张脸上,本是眼睛的地方却只有一个大血洞,像是被人活生生地挖去了眼球,还有源源不断的汩汩黑血一股股流出。
他大叫一声,吓得直直跳到脸色惨白血色全无的另一个士兵身上。
不胖不瘦的士兵被他的这一下砸,吓得一声惨叫,差点晕倒在地。
那个怪物摇摇晃晃地向他们前进一步。
他们相互抱着向后退一步。
直到那个怪物把他右手中的东西拿给他们看时,他们才发现这个怪物原来是去小解的刘氏。
刘氏伸出自己血淋淋的右手,掌心赫然是他那张完好无损脸上的眼球,而他竟然不觉得痛,还一个劲儿地对着他们傻笑。
脸上血洞里溢出来的一股股黑红鲜血,染红了他的脸,直直流到他的傻笑的嘴里,他对着偏瘦的唐兵发出一阵阵话语不清的噎咽声,说:“先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该撺掇你出来玩樗蒲的,是我的错,我把这个给你,你不害怕了吧。但是……”
他嘿嘿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你还是要陪我把樗蒲玩完的,不玩完就是你不履行你的诺言,不履行诺言你也就不是君子,不是君子,你还是要受到恶魔的惩罚……嘿嘿,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做错了事的人都会变得和我一样……我们把樗蒲玩完可以吗?”
他们弓着身子一阵干呕。
偏瘦的士兵猛地摇头。
他们想跑,却发现自己已经吓得腿软,另一个不胖也不瘦的士兵吓得尿都流出来湿了裤子。
略胖的士兵刘氏又朝着他笑得满脸是血,趁偏瘦士兵不注意,他蓦地抓起他的手,硬生生将他自己的眼球搁到偏瘦士兵的掌心。
偏瘦士兵一阵恶寒,猛地将他掌心血淋淋的眼球扔到草丛林木中。
略胖的士兵刘氏突然沉默了。
不胖不瘦的士兵早已吓得晕倒,偏瘦的士兵想扛着吓得腿脚酸软、屁滚尿流的他撒腿就跑,却被猛然发怒的刘氏死死拽住。他面目狰狞地对着他们,一阵乱吼:“你居然敢这样,你居然敢……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偏瘦的士兵吓得瘫倒在地,直直哆嗦,“刘兄,你放过我们吧,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不要杀我们,不要……”
略胖的士兵刘氏无动于衷。
偏瘦的士兵终于绝望了,当他闭着眼睛等死的时候。
耳边唰唰掠过一两缕夹含着血腥味的寒风,然后一个重物砰地一声砸落在地,溅起几滴黑红血珠在偏瘦士兵的脸上。
过了许久,那个像怪物一样的刘氏并没有袭击他们,周遭一片死寂,这次是真的死寂,连秋夜郁郁凉风的微弱声音都感觉得到,还有他们的呼吸声,急促而短暂,焦灼而不安,一声又一声,盘桓在心头,将他们最后的意志力愈发摧残减弱。
偏瘦士兵缓慢睁开双眼,眼前却没有那个怪物一样的士兵刘氏,只有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只有十岁大的模样,她着了一袭绯红的衣裳,坐在树枝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她模样生得非常漂亮,有一双如千尺寒潭般深沉幽邃的眸子,带着潋滟水意,波光晃荡间,冷冷郁郁,凉凉苍苍。
此时她见他睁开眼来,对着他展颜一笑,如荷之初绽,婷婷净恬,笑若春风,刹那便盛开一世芳华。
他的表情瞬间变化,已从惊恐变为茫然,再从茫然变到惊艳,最后从惊艳变到石化。
见他如此,她呵呵一笑,道:“你怕我吗?”她用莹白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见他摇摇头,她又指向倒在他们面前如怪物一般的士兵刘氏,说:“那你还怕他吗?”
他猛地点头。
她沉默半响,突然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带下的泠泠清风灭了他们那盏圆圆灯笼里惟一的火光,她在黑暗中猛然放声大笑,狠狠地道:“如果我说他就是被我变成这样的,那现在,你害怕我吗?”
他木楞楞地望着她美丽的小脸,有些茫然。
她浅浅一笑,问:“你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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