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竹息园中轻浅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舒娥的心终于也开始跳动。请使用访问本站。
幽篁没有围墙,也没有篱笆。
就是一处院落,几间房舍,建在竹息园中央。
华芙的脚步轻浅地踏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小甬路上。舒娥曾叮嘱林公公他们不要打扫甬路上的竹叶,一任落下的竹叶覆在石子路上。想是华芙轻盈的脚步踩到了落叶,发出一点点的声音,沙沙,沙沙……
看天色恍惚,幽篁的人还都没有起身。
华芙轻轻推门而进,舒娥那一夜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双眼有些疼痛地发热发胀,好像被刀子割开了一个口,就有血液要涌出来一样。
华芙看见坐在抱着膝头床上一动不动的舒娥,心中大惊,却看不清舒娥的脸色神情。
房间里的蜡烛已经烧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滩鲜红的烛泪,支撑着被烧干被烤焦的最后一段烛心,发出微弱如豆的一点亮光。外面天光微亮,却愈发衬得房间中灰蒙蒙的暗。
华芙轻轻走近,轻轻地唤一声:“夫人……”
然而,舒娥没有答应。她只是艰难地想要抬起头,也已经不能。
华芙看到了舒娥的脸色,忍不住一声惊呼。
不是苍白,而是有些发黄。
仿佛一片青碧润泽的叶子,在这一夜漫长的煎熬中已然萎黄干枯。
嘴唇却是愈加的红,不是平日粉光润滑的颜色,只是这红色的表面,却已经开始干裂。
华芙轻轻按着舒娥的肩,将她的脸对准了窗口熹微的光线,轻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舒娥没有答应,她微微动了动嘴唇,然而嘴唇却仿佛长在了一起,已经不能张来。舒娥只是竭尽全力地仰着头,定定地望着华芙,是代替了话语的焦急询问的神色。
华芙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寅正时分,没了。”
一路上曾想过许多次,要怎样告诉夫人这个消息,甚至也曾想过,要怎样隐瞒这个消息。因为夫人,她是那样的善良和脆弱。她害怕背叛,害怕失去,更害怕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以死亡的姿态,将阴谋和人心,都揭发地那样赤(果)果。
然而,舒娥那样的眼神,却是用生命在询问,没有办法隐瞒,没有办法不说。
舒娥的眼光还是那样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改变。
就在华芙快要以为,舒娥在这一夜望穿秋水娥等待中已经预先料知了结果,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已经伤痛过的时候,舒娥的身子猛地一颤,一股鲜血从口中直直涌了出来。而舒娥,斜斜向着右侧倾倒,右面的额角和脸颊直接撞在了墙上。
只是舒娥的身体,却还是保持着抱膝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显得分外惊人,分外诡异。
华芙心中又惊又痛,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叫喊,无端吵醒了别人,更不敢在这个时候,让眼泪流下。只是半跪在床沿上,帮舒娥擦拭嘴角的血。
血色鲜红,红的让人触目心惊。鲜红的血沾在华芙蟹青色的帕子上,却是一种暗沉沉的乌青。
华芙试着去拉动舒娥的手臂,想要扶着她躺下,然而舒娥的身体,却是已经僵直。
舒娥只觉得双目带着焦灼的温度,是撕裂一般的痛。她的双眼对上了华芙眼睛里的焦灼,终于艰难地张开口,声音细弱无力,沙哑干涩,“孙娘子,是我害了她……”
华芙听到舒娥终于开口说话,虽然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吃力,然而心中还是多了几许安慰。伤痛,担心,焦虑,紧张,泪水终于缓缓流出,嘴角却勉力带了一丝微笑:“跟夫人没有关系,都是杨春熙害了她。”
华芙心疼地拉起舒娥的手,却感觉舒娥的手心烫的惊人。与昨晚一样并没有出汗,却不是昨晚那样的冰冷,而是近乎焦灼的热。
舒娥缓缓摇头,额头抵在墙上,带动着床幔子不住地动摇。
“我早该想到,可是我没有。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惠风……”舒娥只是摇着头说道。
喉中带着血液的腥味和粘稠,一句话尚未说完,便止不住地干呕。然而连日来不思饮食,昨日一天几乎没有吃东西,胃中的食物早已经消耗殆尽,只呕得舒娥跌倒在了床沿之上,胃中的酸水混合着未曾吐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床边的脚踏之上。
华芙帮舒娥拍着背,又忙在桌上的茶壶里倒了半碗昨日剩下的凉茶水,递到舒娥身边,说道:“夫人,我服你起来漱一漱……”
舒娥没有回答,只是“忽”地从床上支起身子,伸手一把抓住了华芙的手臂,顾不得晃洒了华芙手中的茶水,洒在了自己的手背,洒上了自己的胳膊。
舒娥的手因为虚月兑而不住颤抖,却牢牢地抓住华芙的手臂,定定地看着华芙,嘴唇上面沾满了血,鲜血还正顺着嘴角,一点一点往下滴落。
舒娥的双瞳已然失去了神彩,嘴唇却仍是不住地翕动。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不住颤抖,在盖上那双眸子的前一瞬,却终于一字一句问道:“华东阳,为何不救?”
头发就是那样月兑去了簪饰随意地挽着,因为方才在墙壁上摇头擦动,因而变得有些凌乱。此刻更是顺着舒娥倒下的姿势,一丛丛散散乱乱,搭在了床沿,发梢,垂到了脚踏之上,与点点血迹混在一起。
华芙手中的茶碗“哐嘡”落地。此刻再也顾不得这样的动静会惊倒谁,只是忙将舒娥扶好。华芙自己的帕子已经被沾满了血迹,情急之下只得掏出了舒娥的帕子,拭去了舒娥嘴角的血迹,将被血迹沾上的一席薄薄的青缎丝绸被塞进了红木大柜子中,找出一方棉布薄被搭在舒娥身上,又匆匆伸脚,将脚踏上面的血迹擦掉。
也不过就是这么片刻的功夫,丁香和紫毫已然听到了动静,匆匆披衣起身,来到舒娥房中。
华芙坐在床沿,伸手探着舒娥的额温,焦急地说道:“紫毫姑娘,快去请御医呢。夫人好像发烧了。”
也就是这样猛然一抬头,才发现原本已经快要耗到尽头的如豆之光,不知何时,已然融在一滩烛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