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娘子月信有异,确曾对人说过!”茜桃的声音斩钉截铁。
杨婕妤身边的柔雨似是突然间受到重击一般,软软地抱着杨婕妤的膝头跪将下来,哽咽道:“都是奴婢不好,娘子的贴身衣服都是奴婢洗的,上月……上月问起,娘子说无碍,便将这事浑忘了……”
柔雨因为愧疚和恐惧一阵痉挛,只是伏在杨婕妤脚边小声哭道:“奴婢……奴婢愿领责罚……”
茜桃跪在地上不能起身,几乎便是爬着转过身来,对着皇上等人说道:“奴婢一干人照顾不周,却抵不过有人蓄意加害。”说着跪直了身子,“婕妤娘子想是忘了,她在幽篁时曾对吴娘子说起小月复疼,吴娘子问是不是到了信期。娘子便说信期不准,一并连上个月都还没来。永安夫人便在身边,原原本本地听到了!”
杨婕妤,吴娘子,幽篁……
舒娥扭头看了看华芙,华芙也是一脸的茫然。杨婕妤在幽篁的几日所有的事情,一点一滴都从脑海中飞速闪过,只是吴娘子与杨婕妤何时说过这样几句话,却是丝毫没有头绪。
“舒娥全意待我如悦,我也深信她的为人。你若继续胡闹,茜桃,你我二人十几年的主仆情分,我就顾不得了。”杨婕妤将头别过去,不愿再看茜桃一眼。
茜桃含泪低声说道:“奴婢不敢负了老爷太太的嘱托,对这样大的事情,不敢糊涂了事。若是当真冤枉了永安夫人,姑娘治我死罪,我也无怨无悔。便是到了太太的仙灵儿前,也好有个交代……”
茜桃一番话说得十分凄婉,杨婕妤骤然得子失子,已是心神激荡,此刻乍闻茜桃提起死去的母亲,不由得一阵心酸。
皇太妃听茜桃提起死去的长嫂,更是红了眼圈。
兪氏一旁皱眉道:“永安夫人还是……年纪轻轻,如何懂得这些?”脸上的晕红似乎一直未曾褪去。
“永安夫人也是以宫嫔的身份进宫的,曹府家教良好,懂得这些,也不足为奇。”琴美人犹自掩着口鼻。
舒娥觉得自己的脸瞬息之间便热了起来,琴美人所指的宫嫔进宫之前家中会教的事情,舒娥的的确确没有知悉。琴美人这样露骨的话,让舒娥羞恼交集。她的进宫原本是确定无疑能够回府,却因为太后的一句留下,横生出了日后这许许多多的枝节。
“萧夏。”皇上唤道。
木萧夏本在怔怔地听着,忽然听到皇上喊自己,忙应声走出,却是忘了行礼。
皇上也并不在意,续道:“琴美人有孕,经不得辛苦,你且送她回去。”
琴美人闻言,也顾不得房中或有麝香,只是愕然之后便神色楚楚,似有话说。皇后忙说道:“春归和紫桐,你们两人也先回去吧。终究是妇人生产的地方呢。”
鲁春归、木萧夏和林紫桐都尚未被皇上召幸,三人站在这里,早已觉得不自在。此刻闻言,都忙答应。琴美人听她们答应,无奈之下便也回去了。
四人走至门口,皇后忽然说道:“送过琴美人便各人径自回去好好歇息,今日赴宴,也都累了。”
众人皆知皇后是不欲张扬的意思,四人也都齐声答应。
“永安夫人是否懂得这些,是否有意而为之,这囊中物事便是最好的证明!”茜桃收起眼泪,说的干脆利落。
皇太妃的脸上重现疑惑,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看着茜桃问道:“你也知道,打开香囊,诬告者便有死无生。”
茜桃的头发因为不停地磕头而变得凌乱,脸上本来娇如春桃的妆容也因为眼泪和汗水而混杂不堪,只是她声音中的坚持和笃定,却是丝毫未有改变。许是跪得久了,许是说得累了,茜桃的声音带着疲倦的嘶哑,平增了几分凄厉:“此事如此草草了解,众人难以心服,永安夫人的嫌疑,也不能就此释清!”
茜桃的那句“奴婢难以心服”绝不是什么有力的理由,可是换做“众人难以心服”,便不得不令皇上和皇后顾及众人的心意。然而茜桃知道,真正让皇上动摇的,却是那最后一句。
舒娥不愿让皇太妃、皇上和皇后为难,虽然心中已隐隐有不详之感,然而自己没有做过什么歹事,心中却是十分坦荡。于是万福说道:“奴婢愿打开香囊,一验究竟。”说着扭过身去,避开皇上和耿御医的目光,解下腰间的香囊托在掌中。
香囊以蜜合色丝绸缝制,正反面上皆绣着一枝翠竹,下面用一粒小小的珍珠做坠脚,坠脚之下则是藕荷色的绦子。
舒娥双手捧着香囊呈到皇上面前,一双柔白的手掌衬着蜜合色的香囊和香囊上的翠竹折枝,更显得素白可爱。
皇上点了点头,兪氏上前接过。便有跟着的丫鬟拿出剪子和托盘,兪氏沿着香囊边缘,轻轻将缝合的线一点一点挑断,挑开一半,里面塞的东西便已经露了出来。
舒娥一眼瞥过茜桃的脸。杨婕妤身边的丫鬟,舒娥见过茜桃的次数最多。此刻细细看去,虽然头发和妆容都已经凌乱,却掩不住这张脸孔的美丽。唇红齿白,鼻梁微挺,是秀气又带着倔强的容貌。此刻只见她小小巧巧的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的神色,仿佛有恃无恐一般,舒娥心中却是愈加紧张。
兪氏将香囊里面的东西倒在托盘之上,一股幽幽的香味便扑鼻而来。紧贴着香囊两面的是两片薄薄的棉花,华芙所说的四样干草已经被剪碎,粘在棉花上面。兪氏将棉花一并取出,舒娥定睛看去,有认识的艾叶、薄荷,还有不认识的,想必便是望江南和千里香。
舒娥看见兪氏的双眉微微蹙起,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
舒娥上前一看,脑中不由得一阵眩晕。
自在横波桥边相遇杨婕妤、直至今日此时的情景,忽然有一些变得异常清晰。
若是这样……
杨婕妤见机迅速,亦且心狠手毒。
但若是这样……
那杨婕妤所付出的的代价,岂非太大?
舒娥只觉得天地间的事情都是不可思议,眼前的一张张面孔都渐渐变得模糊,能看清楚的,只剩下一双双眼睛。
表情可以作假,眼神却是不能骗人。
有人惋惜,有人畅意,只有那一片眼光,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热诚而静默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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