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唯有天后,仰着下巴瞪着我,忍痛道:“你还当真是做得绝。你不是爱我儿吗,才几天就有了夫君了?”她呵呵笑了两声,“幸好当初我儿没娶了你,没德行!”
我看着她痛楚的表情,吐了两口气,淡淡道:“犹记得,与火神成婚那日将发簪送进他腰间的元神里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后,原以为我也会跟着死去了。费了好大力气,跑去蛮荒找神器,跑去南极收集丹蜡,甚至让我夫君不惜拿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换从而招回火神的七魂六魄。”凑近天后瞪大双眼的脸,我呵着薄气又道,“可那是本尊此生做的最后悔最错误的一件事。不光父尊是他杀死的,我夫君亦是我与他一起害死的。你放心,这一切,都不会一笔勾销的。等到九重天覆亡了之后,我便让你的儿还你们欠下的债,然后与我一起,为我的夫君赎罪。一定要让你们,悔不当初。”
松了踩在天后手上的脚,而后手指轻轻点了一点她手上结起了白冰。白冰清脆地碎了一地,还伴随着那只手上骨头碎裂的闷响声和天后咬牙切齿的隐忍声。
侧眼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画潋,我便宽慰她道:“别怕,你暂时还不会死。本尊保证过,你会活得很久。媲”
从来没觉得画潋竟如此爱哭。今日委实没有把她怎么样,只说了三两句话就摇头落下了泪来。
在这里呆得久了些,难免会觉得有些闷。遂我没再多停留,理了理裙角那被画潋拽出的褶皱,抬脚出了牢笼丫。
走出狱殿的大门时,天后在我身后端不住那雍容尊贵的架子,道:“你若是当真爱我儿,就不能那么对他!”
我侧身回眸,看着她,勾唇一笑:“什么是爱,又是哪个告诉你本尊爱他的。”
出了狱殿,我径直飞上狱殿顶端,在檐角处坐下,听着里面传来细微的哭声与话语声。
“潋儿没事了,她已经走了,不要怕……夕儿很快便会找到魔界来,到时你所受的委屈,必会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回应那话语声的,只能是更加汹涌的哭声。
风拂起我的发,我眯着眼看着魔界迷离的灯火,不禁附和着房檐下的声响吹了一声口哨,继而手指捻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光球往下抛去,在半空中光球破碎,银光四散,隐没在了每一个角落。
很快,四周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只巴掌大的虫子,摇摇晃晃地自暗处爬了出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而后又缓慢地爬进了狱殿里。相继有虫蚁鼠蝎爬了出来,皆是往狱殿里钻;后来那些虫蚁鼠蝎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一点空隙都没有……
房檐下面,响起了惊恐非凡的尖叫声。
我飞身落脚在了地面上,多余的虫子皆四下散开了去。不由得探头往狱殿里瞧了瞧,满殿的虫蚁鼠蝎,将地面、墙上甚至房梁都铺了厚厚一层。
(二)
而牢笼中的画潋,被吓得花容无色面皮惨白,哆嗦着尖叫着;天后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却还搂着画潋拍着她的肩背,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大怒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儿不会放过你的!”
我回以她友好的一笑,这才转身离开了狱殿,道:“有能耐,尽管来就是。”
渐渐越走越远,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哭喊声,这时前方匆匆忙忙跑过一只小魔,见了我毫不迟疑又折转了方向朝我跑了过来,单膝跪地,道:“尊上,忘川河对面有仙族来了!”
我挑了挑眉:“来了多少。”
小魔道:“就一个。在那里站了很久,不过河亦不离去。属下们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特来请示,要不要让属下们过河去将他杀了?”
想必夜色太暗,忘川又太宽阔,值守的魔族难以看清对面仙族之人长的是何模样。不过,又有哪个仙族如此大胆敢只身前往魔界忘川呢。
我吩咐道:“莫要惊动其他人,回去继续守着罢。”
小魔应下,连忙又往回跑了去。随后我亦抬脚往那忘川彼岸走了去。
果真,忘川河对面,隐隐约约立着一身长玉立的人影。忘川河里拂起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与长发,他整个人却动也未动。
我便在彼岸凝望着他。中间隔着的是寂静流淌着的忘川河水。
脚下踩着的是黑色土地,这黑色的土地曾被红色的业火燃烧成了一片,寸草不生。还记得,彼时我身边仅剩的人,与我一起被业火所包围,最终死在了我的怀里。
痛得很了,就忘记了到底有多痛了。
于是我总算能够做到,再也不为谁而难过。
即便是面对曾经面对过许多次的人。对他,我也再没有喜怒哀乐。有的不过是两个相互对立的立场,和似海的血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站在彼岸看得久了,倒有些乏。直到我转身往回走时,对面的那位仙族之人都还没有离去。
我也不晓得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若要是来魔界救他母上和妻子的,一个人只身前来能成什么大事。
然,堪堪转身那一刹那,对面传来一声叫喊:“流锦——”
止住了脚步,我稍一思量,不顾众魔族的阻拦,还是飞身过了忘川,停留在了对岸。
面前的人,黑衣广袖,面皮轮廓柔美无边,手中却没有带剑。不是仙界的火神又会是谁。他只静静地看着我,眸子里幽邃一片。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淡淡挑了挑唇,道:“今日是干什么来的,想救天后还是想救娇妻,亦或是说想与本尊做个了结?”
半晌他方才开口,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道:“我想来问你,一件事。”
我道:“不知火神想问何事。”
“你与我的以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在看见他安静的神情时,不由得扬唇一笑。继续笑,笑出了声,笑得停不下来。
(三)
他蹙眉,许久我才喘着气道:“火神今时今日冒险来我魔界,就只是为了问我这个?你与我哪有什么以前,你那仙妻画潋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我为了混入九重天而勾(蟹)引迷惑于你,不仅仅是你,还与其他人纠葛不清,放荡又下贱。最后,不是棋差一招嘛,遂没能让我魔界得逞。”
一只素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幽幽冷香,欲来抚我的脸。就在将要碰上的那一刻,被我倏地截住。手指狠狠捏着他的手腕,冷笑道:“莫不是今日火神殿下亦是喝醉了?”
连指尖都在颤抖,火神却极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道:“只是突然记起了你一些,不像是画潋说的那般。”
“哦?”我道,“那是哪般。”
他在想,一直在想,抿紧了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任由他捶着自己的额,形容焦灼而苦恼。
我便又笑道:“莫不是又忘记了罢。火神殿下,人吃亏都是要长记性的,想再借此来算计本尊一回么,怕是你不能如愿。我亦再不会吃你这套。今日,本尊劝你,别还想着救你的母亲和妻子,来日本尊会亲自带着她们去九重天与你相会。现在,请你滚罢。”
背对着他,不会流泪,不会难过。走出几步,身后带着低哑与似忍受着莫大痛苦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我记得……你哭泣着对我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我侧头,看着他笑得明媚,道:“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这样一句话。”
话语间,忽而一道阴柔中带着锐气的风自忘川彼岸扬起,混杂着丝丝芬芳的酒香。眼中艳丽的绯影闪过,腰际倏地一紧,人就已被带离了原处。
“火神这大半夜地,跑来搞偷袭么?啧,还真不像是火神的作风。”
我闻声仰头看去,见抱着我的果然是堪比女子风华的弦衣。面色柔媚白皙,双目半眯仍旧是掩藏不出眼底里的寒光,看着火神。我不禁问:“不是喝醉了么,怎么跑出来了。”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语气里多了两分刮耳,道:“自然是怕我的魔族大人受了欺负,就是醉死了也得醒过来。”
我忍不住哼笑一声:“你以为本尊会受哪个的欺负?”伸手指着火神,“他么?”
火神的眼睛一直盯在弦衣搂着我腰的手上不曾移开。弦衣抱着我的手紧了又紧,道:“不管是哪个,都休想欺负你。”
眼看弦衣忍不住要和火神动起手来,我及时拉住了他,一起离去。只是临走时,与火神再道了一句:“擅自来本尊的地方,这次便饶你一命。火神请回罢,你看你一个人来此地,多危险。若要是此刻我抓了你,那你九重天真真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就是我不抓你,你也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四)
攻打九重天的那天,三界下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我魔族与妖族联合,再加上蛮荒桀骜不驯的魔众,仙族已成困兽之势,使得魔界所向披靡。
大雪之中,我魔族与妖族千万将士齐齐守立云头,弦衣、青夜、大白与我站在最前方,侧面是被押着的画潋与天后。
一层雪花盖下来,将她们的发都染得雪白。
我们只是停留在万丈悬空,并未接触九重天。而九重天上正传来阵阵残酷的厮杀声。那是莫铸带领的蛮荒魔众去打先锋,憋忍了那么久,今日如何都要酣畅淋漓地战一番,将九重天变成血色炼狱。
直到后来,上空飘落的飞雪都变成了血的颜色,洗礼了身后的万千将士。伸出手,一瓣绯色晶透的雪花落在我的指尖,十分美丽。勾回手指,将指尖含进口中,腥冷的味道顿时蔓延了整个味蕾。
难受,却也抑制不住的愉快。
弦衣在我身边,眯着眼睛瞧着九重天的方向。今日他如往常一样着花里胡哨的衣裳,可在这场红白相间的纷飞的大雪里,整个人却多出了一丝出尘而妖娆的意味。他开口简单而凝练,与我道:“看来是要攻破了,我们何时出战。”
我道:“再等等,等雪停了。”说着便侧身看着画潋与天后,见她们一人只顾着流着眼泪呜咽,一人只顾着望着天空飘下来的绯色大雪惨白着容颜发愣,我又道,“别急,很快,你们就可以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了,只不过可能场景会稍稍有一点点的变化。”
天后回过神来,满眼仇恨与怒意地瞪着我,道:“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无情!”
“残忍无情”,我伸手去将天后发间的绯色雪花拈了下来,道,“那一会儿本尊给你个机会让你救一回火神好不好?”
“你敢伤我儿,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我道:“那就要看天后你有没有诚意了。”
后来,雪渐渐小了,直到九重天上头轰鸣一声,似城墙坍塌的声音一般,激起了一大片雪白的云烟。当即弦衣面色一凛,手中凭空化出一柄比人高的迎风招展的红色大旗,广袖成舞,手握大旗英猛而有力在空中挥了三下,朗声道:“杀——”
一直沉住气的大白终于按捺不住,白影往前一扑第一个冲了出去,继而是妖魔两族的军队,急不可耐地进军九重天。
顿时喊杀声响破苍穹。
身边无数将士擦身而过,弦衣将大旗插在脚下所在的云头上,让他们先行杀过去。连本应押着画潋与天后的小魔都跑去杀敌。画潋失去了支撑,身体一下软在了云头上,爬过来扯我的裙角,口中哭喊着偏生就是说不出话。
天后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却不是要向我走来,而是两步走到青夜面前。我眼疾手快,先一步拉过青夜挡在了他前面,见她失了天后该有的仪容,冲我怒吼咆哮道:“青夜你这个叛徒!快、快让他们停下来!快让他们停下来!”
弦衣二话不说,招出麒麟印,将画潋与天后一起装进了麒麟印内。任凭她们如何冲撞麒麟印,都逃月兑不出来。
我不禁扬眉问弦衣道:“上回让你来捉这天后玩,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玩到她仪容尽失的。”
弦衣嘴角一挑,挑出一抹优美绝伦的弧度,道:“麒麟兽玩的。”
后我与弦衣亦不紧不慢地催动着祥云欲往九重天去,青夜君一直安静着神色,抿着唇角未动。术决落在祥云上,我道:“就在此地等着我凯旋罢,凡事你不必亲眼所见。”好歹青夜曾也是那上面的仙族。
青夜轻轻飘渺的声音传来:“谢谢。”
若要说谢谢,该说的人是我。
(五)
南天门塌陷过一次,而今却又要再塌陷第二次。
一路所至之处,比那日从黄泉路上走出来时所见的光景还要荼蘼还要绚烂。流淌着的鲜血,洗刷着地面,映出了满目的绯红妖冶。
弦衣手里拿着剑,对那些躺在地面上还未完全咽气的仙族给了致命一击,像是在挑拣东西一般随意,挑拣到活着的便送他们一程。他轻轻笑出了声,道:“我的魔尊大人,时至今日,感想如何?”
我淡淡道:“感觉十分好。”
终于,我能看见,金灿灿尊贵却冰冷的凌霄大殿,也被染成血一样的颜色,狼狈而萧条。如此,便觉得有些欣慰,因为总算能完成了父尊的夙愿,总算能送给他一座九重天。
父尊养我这么大,这便是我送与他的第一份大礼罢。若要是他能睁开眼睛看到,兴许会很开心。
走过狼狈萧条的凌霄大殿,走过千疮百孔的天宫围墙,皆是一步步细致地走来。踏着满地的鲜血和尸骸。赤足下的感觉尤为鲜活。
后来渐渐有残兵撤退了过来,我与弦衣祭出了剑,一个不留地斩杀。
弦衣看见我白色袖口上沾上了那绯红的颜色,稍有不满,道:“还是不该穿这样无瑕好看的衣裳,一有血渍就很显眼。”
我无谓道:“权当是作为衣裳上的装饰好了。”
弦衣细长的手指伸过来替我擦掉眼角的血滴,吐着薄气道:“这样的话,我怕我会分不清,那到底是别人的血还是你的血。你一流血的话,我就会慌了。”
对上他的双眸,眸子里幽深的柔情,我浅浅一笑道:“这身衣裳,沾的只能是别人的血。还没有哪个值得我为他流血。”
弦衣面上笑意盎然,轻易斩杀了迎面稀疏的仙兵,道:“那今日,我的魔尊大人,尽情地,将九重天变为炼狱罢。”
一路杀至九重天最宽广的露天外殿,途径九重天的银河时,河里原本清浅的河水皆被染成了透红色。外殿那里,仅剩的为数不多的仙族将士被我魔界围攻,层层叠叠透不过气来。而那为首的,无疑是仙界最威武最霸气的万神之首火神。
一身黑衣不见血色,衣角墨发随着挥剑的姿势而狂肆飞舞。那双修美的凤目里,浸着一层厚厚的寒意,愣是凭着他的双手在水泄不通的妖魔围攻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火神,就是要像他那样当的才算称职。
他那黑衣,最大的好处,便是看不见自己流血罢。
一转眸间,火神便看见了我。我自以为还算友好地对他一笑,他怔愣之际便被妖魔有机可趁,负了些伤。
莫铸一直亦是守在外面观战,约模是等到这么多将士先锉了火神的锐气,而后再过去一鼓作气了结了火神。他向来习惯做这样趁人之危的事情。
因而,见火神一负伤,莫铸就再也等不得,提剑就欲飞身前去。嘴角凝着一抹残忍嗜杀的阴邪之笑。
我倏地一闪身便挡在了莫铸的面前。
莫铸狡猾笑道:“怎么,莫非魔尊舍不得了?”
手轻轻抚着白桢,白桢发出兴奋的嗡鸣声响。我举着剑,细细端详着它,道:“急什么,怎么都该本尊先来。何时轮到你插手的份儿。”
整个九重天,都弥漫起一股巨大的怨邪之气。不光有从蛮荒出来的魔众的,亦有将将死去、不得超生的仙族的。
妖魔之中让开了一条道,火神的衣上虽见不到血色,却一身的血气。他一直定定地看着我,眸中说不清是喜还是怒。
白桢剑的剑锋划在地面上,只轻轻拖拉着便能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我向他走去,挑着眉淡淡道:“想过有今时今日之光景么。”
PS:懂文化懂情趣,爱生活爱胖云。木有存稿了怎么破T-T,说好的月票呢?珠子偏生就是太倔强,下一章,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