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弦衣倏而拉住了我,我询问地看着他,却见他蹙着眉头看着我光着的双脚,咬痕错落,青紫交加。
其实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大碍,隧我道:“不如你领着大白去外面等着。”
恰逢此时,边上绵延的深草丛里,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我连忙将食指竖于唇上,示意弦衣与大白莫出声,而后轻手轻脚地拨开草丛,见里面竟躺着一条五花大蛇,似早有准备一般,吐着信子露出了獠牙,动作十分迅猛,张口就咬上了我的手。
顿时一手的血直往下滴媲。
“流锦?!”
弦衣低吼了一声,大白亦吼叫了起来,一人一虎当即就欲对咬着我手的五花蛇儿不利丫。
我立马阻止道:“你们莫要轻举妄动伤了它,这蛇儿没有恶意的!蛇儿都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
弦衣似生了怒,道:“它哪里温柔哪里善解人意了!”
我哆了弦衣一眼,道:“它只是有些怕生,你莫要吓到它。”大白来回跑着圈嗷叫,激起了林中的一片飞鸟之声。我横了大白一眼,它才憋着不再叫唤。
只是手上的这条五花蛇儿也似受到了惊吓,蓦地松开了缠绕着我的手臂的蛇身,抽出了獠牙就退回到草丛中。我道:“蛇儿啊蛇儿,只可惜你的颜色不对,我要找的是尾青蛇儿。”
我淡淡擦拭着手上的血渍,欲去别的地方再寻找。
弦衣声音飘忽得紧,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你能救回阑休了?”
我如实道:“再你不在的那段时日里,我找到了救他的法子。”
“什么法子?”弦衣问。
我道:“当然是拿别人的七魂六魄去换阑休的。”
弦衣紧追不舍地继续问:“拿谁的去换?”
我玩笑道:“拿你的好不好?”
弦衣很实在地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愿为你和阑休做嫁衣。拿谁的都好,就是莫要拿你自己的。”
“这个自然。”我眯着眼睛对他笑,而后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很快,我就能救回阑休了。不光是阑休,父尊母上我也要他们回来,老是在外贪耍不回家,这样多不好。”
(二)
弦衣浅浅淡淡道:“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差不多就适可而止罢。”
“现在想来,我觉得我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我淡淡晕开唇角,笑道,“其实父尊与阑休是被我害死的。因为我执迷不悟,我不知悔改。当初我要是不一意孤行去救仙界火神的话,他们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而我,花一生的时间去想念一个人,总比现在什么念想都不能有要强上许多。”
结果弦衣不满地骂了一句:“傻女人。净想些有的没的。有空想这些,还不如珍惜眼前人。你说我哪点比不上他们。”
我笑着点头赞同道:“遇上你弦衣,是我的福气。”
在林子里穿梭了好一阵,大白吃了许多虫蚁小点心,我们亦遇到了不少蛇儿,可惜颜色皆不对。而大白总是喘着对那些蛇儿流口水,可惜我不让它动口它便不能动口。
终于,在一棵碧绿的树上,让我见到了两尾蛇儿打架。而被打的那尾小蛇儿的颜色,就与碧树相差无几,十分合我心意。那蛇儿虽小,可是却倔得很,被对方咬了数次都不肯撤退。
我足尖点地飞身上树,趁着晃头晃脑的小蛇儿不备,手臂一伸出去便将它捞了起来,而后又飞身落地。
然小蛇儿似被吓得不轻,扭过小脑袋就一口啃在我的手指上。莫看它小,可牙齿却很尖,比方才被那五花大蛇咬时还要痛两分。
我将小蛇儿摊在怀里,任由它将我手指换来换去地咬。对上弦衣隐忍的神色时,我便宽慰地笑笑,道:“不妨,它只是有些认生。”
走出了深山树林,小蛇儿一直缠在我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咬了我一口又一口。这时天上的红霞已然逐渐散开,整个天幕似被灼伤了一般,泛着诡异的余红。
我模模小蛇儿的头,伸手招来一朵染了淡淡红的祥云,与弦衣道:“等到云上的红晕淡了,你再带大白回来。不然大白会被烫得难过。”
弦衣问:“那你呢?”
我看他一眼,道:“自然是先走一步了,莫铸可不会轻易被天火烫死。”
说着我便站上了祥云,捏决飞往九重天。这突如其来的往上升,手中的青蛇儿被吓得不轻,连忙松开了我的手腕子,往我衣袖里面爬去。我不禁好笑道:“莫怕,我会待你好的。”
不一会儿,南天门近在咫尺,青蛇儿才敢晃出脑袋怯怯地看了一眼,复又缩回了去。
打斗声稀稀疏疏,整个九重天的污邪之气,皆被天帝之羽化所镇退。残剩的蛮荒魔众皆会被我魔族或妖族清理个干净。
顺着南天门没走多久,就遇上了青夜。他正毫不留情地一剑贯穿一只蛮荒小魔的身体,干净利落地收剑。
我径直问:“莫铸呢?”
青夜道:“正与火神打得难分难舍。莫铸吸了大量魔气,而火神不知是不是旧疾未愈,状况并不理想。”
(三)
我循着仙魔之气流窜的地方走去,结果两人竟打到了瑶池。瑶池之水因受不住双方力量的抗衡而动荡不堪。四处飞溅的水花,激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水雾之中,两抹跳跃闪动的人影时隐时现,耳边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火红与黑浊混合的魔光。
袖中的小蛇儿有些瑟缩发抖,约模是它小小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激烈的场景。恰逢青夜随后赶了上来,我给小蛇捏了一个结界罩住它而后递给了青夜,道:“帮我照顾好它。”
不等青夜回答,我便隐匿在了瑶池上方的一层薄雾中。
于是亲眼见着火神与莫铸拼杀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火神明显颓败的趋势之中,莫铸的气焰猛涨,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而兴奋。
火神被步步紧逼,只能以手中的剑面前抵挡着莫铸的攻击。一身黑袍翻飞,偶尔几滴艳丽的血滴从空中滴落,落进瑶池的水中,晕开一片殷红。
只要仔细一看,便还是能够看见,他双肩已湿透,那种濡(蟹)湿正朝他衣袍的其他地方蔓延。
还真被青夜给说中了,火神旧疾未愈。不然也不会预先来求我帮忙。
看着火神被莫铸连连打落,誓要将整个瑶池里的水都要染红而不罢休一般,连雾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腥苦的血腥味。他杵着剑,单膝跪在半空中粗重地喘息着,空洞洞的,我连一丝知觉都找不回。
就在莫铸提剑冲他迅速飞奔过去时,他努力地站起身来,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凤眸里的死气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僵硬地,木然地,我没有思考,没有余地,只感觉身体奋力地冲了出去,赶在莫铸碰到他之前,先一步闪身站在了莫铸的身后,手里横出了一把玄冰小寒刀。
莫铸浑身一震,却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随着我手腕用力地一抽动,他只来得及僵了僵背脊骨。而后不可置信地一点点地侧头,拿他那唯一一只眼睛,瞪着我……下一刻,他头颅就已离开了身体,滚落在了下方瑶池的水里。
我看着手中的小寒刀,连一丝血光都不沾,不禁有些愕然。倏尔忆起当初在蛮荒时,拿这小寒刀斩杀莫铸的同伴的光景……都是一群久经沙场的上古之魔,就只有莫铸几经大难不死活得久一些,原以为要收拾莫铸会费些力气,不想只一下,他就不复存在了。
总是一兴奋就会忘乎所以,遂忽略了背后的敌人。
如此想着,我低着眼帘尽量不去看眼前与我相隔咫尺的火神,欲转身离去。却突然,一股莫名的重量落在了我的身体上,令我惊了一惊,几经踉跄方才稳住了脚步。脖颈间是若有若无的呼吸,冷香入鼻,一只手臂蛮横地圈住了我的腰。
侧眼便看见火神安然的神情,听他似梦呓般地呢喃道:“流锦……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火神,放任他像莫铸的那颗头颅一般掉进了瑶池,看着衣襟上的血迹,轻轻道:“我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你。”
(四)
当弦衣与大白赶回九重天时,我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斜躺在榻椅上,手指头逗着缠着我手腕的青蛇儿。
青蛇儿也已经不动不动便咬我了,大抵是初次来到九重天有人居住的地方,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好奇。
弦衣一坐下,往口中灌了几口茶水,便问:“怎么样了?”
我随口道:“天帝羽化了,蛮荒出来的污浊之气被祥光清扫,蛮荒魔众都没有了,莫铸自然再成不了气候。你问的是什么怎么样了?”
弦衣道:“莫铸怎么样了。”
我看着弦衣,道:“死了。”
“被你杀死了?你有没有受伤?”弦衣颇显得有些紧张。
我便宽慰地笑笑,道:“是被我杀死的,可我没有出力。与莫铸拼死拼活的不是我,而是火神。我只是趁其不备给了他一刀而已。”
“那火神呢?”
“何时你竟这么关心起火神来了”,我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轻戳着蛇儿的小脑袋,道,“约模现如今还重伤未醒罢。”
然,话音儿将将一落,门外便闪进一抹英挺的黑影。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分外憔悴。与平日里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火神简直判若两人。不等我先说话,他便蹙紧了眉看着我,语气强硬道:“流锦我不许你与别人成婚,我不许你离开我,就算你是为了拿魔界冰魄救我我也不许你为别人着嫁衣!”
我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火神按捺不住欲上前来,被弦衣死死挡住。我垂着眼帘,嘴角溢出一声轻笑,道:“火神是伤糊涂了么,本尊与别人成婚干你何事,本尊为别人着嫁衣干你何事。魔界冰魄,早就碎了,我亦不曾拿冰魄救过你。我的夫君,是魔界中人。我,亦是魔界中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拼命捶打着额头,喃喃低语,“你着嫁衣的时候极美……凤凰簪呢……我送给了你凤凰簪……唔我记得你是舍不得我的……你是舍不得我的……”我看着他,他抱住了头也还在想,形容十分痛苦。
蓦地觉得他很可怜。我也很可怜。
我起身装了满满一炉的欢骨香,点燃了它,道:“貌似火神精神不怎么好,该是时常这般梦魇,本尊这里有燃香你要吗,闻过之后就能静心宁神,颇为好用。”
“不是梦魇……我记起了一些,这些都不是梦魇……”火神扶着额,凤目伤痛欲绝地看着我,“我记得我们一起去过妖界,我记得我去魔界找你,我记得你只为我着嫁衣……这次,你休想再诓骗我……”
我拿着铁签去挑香炉里的香灰,淡淡道:“让火神的仙妻听到这些恐会不欢喜了。她该是将火神的过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火神若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再去问一问她。一直以来,火神不都是对那位仙妻深信不疑的吗。”
“对,对,是该再好好问问她……”火神看着我,语无伦次道,“能不能请你,先不要嫁给别人……”
在他疾速奔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我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已经嫁了,我的夫君,他叫阑休。”
一直沉默不言的弦衣走到我身后,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他身上一如既往的妖娆香气沁鼻,与欢骨香的味道混在了一起。有那么一瞬,我当真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这样无知无觉却令人无比心安的安沉里。
我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醒醒神,松了松弦衣的怀抱,看了一眼早已经趴在地上打起盹儿来的大白,道:“你带着大白去看看火神罢,他若想与画潋重逢,你便成全了他,放了画潋。”
弦衣蹭着我的发,带着浓浓的依恋道:“不用一起去看看么?”
我道:“我想睡一睡。”
最终弦衣离去前,顺手掐熄了我的欢骨香,将我抱去床榻上歇息。
只是他与大白前脚将一走,我便自床榻上坐了起来。重新点燃了燃香,捏诀结了一个轻易不能破的结界,而后一手引出青蛇儿,一手取出了招魂镜……
(五)
青芒不断在眼前闪耀,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一点一滴地抽离干净,整个人没有着落,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死水中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
原来被抽干七魂六魄是这样一种感觉。
用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换阑休仅存的三魂。这交换的条件虽苛刻了些,但我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起码这般的痛苦,阑休曾代我受过,我亦应当承受他所承受过的痛苦。
我觉得很乏,便沉沉地睡了去。这一睡就睡过了整个午后。醒来时身体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身侧的小蛇儿睡得十分安稳,小小的蛇身泛着淡淡青幽的光泽。
我不禁有些手指发颤,想抚一抚它的蛇头,结果还没挨上就惊到了小蛇儿。小蛇儿掀起眼皮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复又阖上眼去,继续睡。
看见它那从容不迫的神态,我倏地酸涩了眼眶。突然我觉得我有一半圆满了。
殿内的欢骨香燃得正香浓,我有些担心小蛇儿会因此受到影响,便以灵力化作一只光球,将小蛇儿安放进光球内。
然它约模是饿得慌了,一进去便开始无知觉地吸取我的灵力。我见状向光球注入绵绵不绝的灵力,以便让小蛇儿躺在里面能够得到满足。
撤去结界时,神不知鬼不觉。外面亦不如上回在魔界时那般,被弦衣和大白吵闹个天翻地覆,反而安静得很。
不一会儿,便有人入得大殿里来。
是一身青衣不减的青夜,面上带着不喜不怒的神色,一如既往雷厉风行地先替我将燃着欢骨香的香炉给扔出了殿外,而后沉着道:“妖王与大白在画潋处和火神打了起来。”
我支起身子,阖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让他们打,只要莫打死了就好。”
结果青夜半晌都没再答话。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他无声无息地正站在我面前,低垂着眼眸怔怔地看着一边青蛇儿所处的光球。
青蛇儿醒了,对着青夜不断地吐鲜红的信子。
青夜再怔愣地看向了我,不平静道:“你竟拿修为去喂养一条蛇?!”
我欣慰地笑笑道:“它将有了三魂,还虚弱得很。这样喂养它不是很好么。”
“是阑休的三魂?”青夜直勾勾地看着我,问,“你竟找到了阑休的三魂?在招魂镜没将阑休的魂魄吞噬干净前是不会轻易再被开启的,哪里来的阑休的三魂?”
我愣了愣,对上他的眼,道:“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我轻易打不开招魂镜,却还故意帮着我找咒语。”
“曾经我与茗闫探讨过上古魔界的招魂镜,那是违背天理轮回的邪物”,青夜说着脸渐渐变了颜色,“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找回阑休的三魂的?你是拿什么去换的?!”
我没先回答他,而是有些焦灼又难过地反问道:“你如果是早些告诉我,而不是莫铸以此来要挟我,如果我早些知道阑休的魂魄没有被吞噬干净的话,是不是就不止剩下三魂了?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青夜不说话,手大力地掐住了我的手腕,只一瞬,他便脸色惨白。我咧嘴又笑道:“我拿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换了,你是不是感受不到我有魂魄了?”
(六)
青夜怒瞪着双眼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生怒。他冲我低吼道:“是哪个允许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我如实道,“我早就该死了,早在荒海决定救火神的时候就该死了。只是阑休代替了我,现在我还给他有什么不可以……”
话还未说完,我没反应过来之际,听闻“啪”地一声清脆响,却是青夜扬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听他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什么资格这么糟蹋你自己!”
我捂了捂发烫的侧脸,若无其事地将散乱的发理好,淡淡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可惜,我早就没有父母了。我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我早就该死,却是父尊和阑休代我死了两回,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我为什么还要珍惜我自己。”
“谁说你孤身一人”,静默了半晌,他声音里夹杂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与我道,“不是还有我,还有妖王,还有大白么。谁说你什么都没有。珍惜你的人都希望你好,为什么你还不能珍惜你自己。”
我怔了怔,稍稍仰了仰下巴,便看见青夜痛楚的神情。不禁莞尔道:“你竟也学会说煽情话了,要是早一点说这些,说不准我会听一听你的。可是现在晚了,你看我的魂魄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一件一件地做仔细了。”
总觉得,在这一刻,青夜倏地红了眼眶。他颤抖着手指欲来抚我的面,方才被他扇过的地方,道:“与斐澈一样,要多倔有多倔。只有这样,心里才真的好受了么?”
其实无所谓好受不好受,只有愿意不愿意。见我不说话,他又道:“若真要是这么想的话,还想做什么事情,我和弦衣都可以陪着你去做。想要撑得久一点,怎么还拿自己的灵力去养蛇。”说着他一手抚上我的面,另一手却往光球上输送着他自己的仙力。
他想我拿他的修为来养蛇儿。我想阻止,却委实没有力气。
然他手指将将一碰上我的面皮,冷不防被一道不悦的声音给打断:“你们在干什么。”
我侧头看去,见是弦衣与大白齐齐出现在了门口。弦衣一眼便看见了我的侧脸,愣了一愣,继而快步走了进来,走到我面前,亦伸手来触碰我的面皮,蹙眉道:“怎么了,哪个打你了?”他冷眼看了一眼青夜,“是不是他打你了?”
我一把握住弦衣的手,失笑道:“那么大惊小怪作甚么,不是青夜打我。将将才睡醒,大抵是一直一个姿势睡觉,半边脸撂在枕头上才起了这么个印记。”
大白一直在床榻前来回蹿动,以示它被忽略的存在感。我伸手模了模大白的硕大老虎头,它才享受地眯起了眼,安静了下来。
后青夜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了,我百无聊赖地与弦衣闲话道:“听说,你与大白一起去揍了火神。”
弦衣也不否认,点头老实道:“委实是揍了。仙族之人个个傲慢,不揍一揍就不解气。权当是报当日在妖界之仇了。也有可能是情敌立场在作怪,我一见他就很不爽。难怪他就只配得上那画潋。”
我好笑地看着他,道:“战况如何?”
弦衣与大白一起,看着我,露出很有默契的牛气的神态。他云淡风轻地挑眉道:“火神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画潋哭成了个泪人儿,真真惹人怜爱。”只是他一瞥眼看见了青蛇儿之后,笑声倏地止住了,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又道,“这么快你就把阑休的魂装进容器里了?不是说要拿别人的七魂六魄去换的么,你拿了谁的去换?”
我不禁轻声笑了起来,道:“我说拿别人的七魂六魄去换你就真信啊?我一早便让青夜收集好大量的魔气,怎么说也带些上古魔族的气息,而招魂镜又是上古魔界之物,那些魔气足以让招魂镜吸取个饱。如此,招魂镜自然就选择了魔气而吐出了阑休剩余的三魂了。”
“当真?”弦衣狐疑地看了我两眼。
我气定神闲道:“自然是当真。”
(七)
弦衣一直轻柔地抚弄着我的发,舒服得我睡意又上涌。我将双脚搁于大白的虎背上,踏着大白软软的毛发,十分惬意。
我懒懒道:“西极佛祖,只每隔五千年才会开佛讲一次法吗?”
弦衣回道:“是有这个习俗。莫不是你想去听佛了?”
我点点头,道:“想,要不隔几日你陪我去西极,看能不能让佛祖开一个后门,使你我能听一次佛。”
弦衣浅浅道:“好。不过就是听说佛祖一视同仁,每隔虔诚去听佛之人佛祖皆会款待,我们不必开后门。”
“是么。”我昏昏入睡,胡乱应了一句。可就在这时,有人闯进了园子,打破了宁静,亦扰醒了我的瞌睡。
来人似看不见脚下的路一般,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后面追上来的小魔欲强行将她拖出去,却换来她撕心裂肺的哭嚎。我摆摆手,让小魔退下,任由她踉踉跄跄地进入殿内,左右磕碰,最终被一张椅子给绊倒,匍匐着身子不断地哭着往前爬。
此人,除了画潋还会有谁。
我隐约记得,她的双眼是不怎么好使了的。不知是何时开始不好使了的,但与她哭得太多应该月兑不了干系。事到如今,怎的还是这般爱哭。
我与弦衣道:“不是让你放她与火神重聚么,为何还能看见她来这里。”
弦衣不置可否地撇嘴,道:“放是放了,只可惜火神不得离开珞梧宫,她亦舍不得离开不肯离开了,这委实怪不得我。”
画潋看不见,结果老是碰到东西。偶尔茶壶被她碰落碎了一地,偶尔额头重重地磕在桌角上;她便如一只没有方向的蚂蚁,胡乱四窜寻找着。
如此挣扎了良久也没挣扎出个头绪来,画潋放弃了,就乖顺地爬在殿内冷冰冰的地上,张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哆嗦着在地面上写起了字来。
她写道:“我求求你,最后一件事。”
我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指,问:“想求我什么,最后一件事。”
画潋又飞速地写道:“我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忘记你的,他才会为了收服魔界而杀了魔尊;是我偷学了仙界的禁术然后教给他,让他对魔界的阑休施展蚀心术;是我永远都不想你们能够在一起,你硬是生生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我多恨你!当初他在荒海苏醒时我给他喂了忘情丹,正是他与我决裂之日逼迫我服下的那粒,我没有吞下,我不甘,我想将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都原原本本还回去!可是一粒三生无妄忘情丹,司医神君都说那是最烈最猛的忘情丹,他却还是在一点一滴地记起你……所以我求求你,他所伤害你的一切都不是他愿意的,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了……一切,这一切,我都得到了报应,你能不能放过他?”
我起身离榻,颇有些头重脚轻,忍着无力和不适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我伸手抹平她手指上的伤口,淡淡道:“我玩倦了。只是不想,你承受了万般苦痛,却还对他存有此种心思。见你对他情深,我不是不能成全你。”
画潋一听,整个身子皆因欣喜而抖动了起来,慌忙又欲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写画。我阻止了她,道:“但我有个条件。”
画潋顿了顿,张口比着口型道:“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道:“我要你将教给火神的禁术再教给我。”
然画潋却没有如她前一句所说的毫不犹豫地答应我,而是道:“你学蚀心术来干什么?我不会让你去伤害他的!”
我将画潋自地上扶了起来,道:“不是说了,你教我蚀心术,我便答应你不伤害他。说不定我学蚀心术的目的就是为了想他亲手杀了你呢。这样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画潋纤弱的身体颤了颤,终是道:“好,我愿意。”
遂我招来两只小婢,将画潋扶了下去,让她好生将养着。
画潋走后,弦衣才施施然上前来,伸出修长的手臂揽住我的肩往他身上靠,笃定道:“我的魔尊大人想学蚀心术不是为了给火神下术让火神去杀了他的仙妻的。”
我挑挑眉:“何以见得。”
弦衣道:“因为你不够狠。我记得我早就说过。”
“嗯,你是说过。”我道。
“那么”,弦衣在我耳边呵着气,道,“你为什么想学蚀心术。”
我想了想,对上他幽邃的眸子,无谓道:“说不定是想让你尽快忘记我。”说着我便撤了撤肩,抽离了他的怀抱,抬脚出了殿门。
身后是他一声隐忍的呢喃:“流锦……”
我答应许你半生不离不弃,然我的一生,马上就要到尽头了。所以说,半生可以很长,亦可以很短。
而我的,就很短。
(八)
去西极听佛那日,一大早弦衣就准备好了,大白亦准备好了。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要带大白去西极。
见它俨然一副整装待发似要出去打仗一般严肃认真的神态,我实在想象不出可以将它与一个“佛”字联系起来。仅仅是看大白那硕大的、专用来摆着好看的虎头,就顿觉一点佛性都没有。
只是临行前,凭空又多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衣墨发,肤色较前两日更显得苍白。一直半垂着眼帘,看着我;弯长的睫羽似连颤动都觉得费力。
他道:“身为尊上的座前童子,尊上要往西极听佛,童子自然应当随侍左右。”
不等我说话,大白便不友好地对他呲牙,一旁的弦衣先一步道:“看来上回下手还不够重,信不信这回我让你再也睁不开眼。”
我象征性地弹了弹大白的额头,轻声道:“你不适合听佛,回去。”大白不依,我便又补了一句,“晚上让青夜给你做好吃的。”
它这才眯起了虎眼,甩着尾巴悠闲自得地回去了。
我再看了火神一眼:“火神有闲情去西极听佛,还不如花一些时间多陪陪你那位虚弱不堪的仙妻。她可是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火神愣了愣,却道:“我不回去。”他那语气听起来竟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又犟又楚楚可怜。
我眯着眼看向西极的方向,道:“可我一看见你就不舒服。”后我与弦衣并肩走在前面,他还是没有回去,一直安静地跟在后面。
到了西极,自那高耸巍峨的佛塔里发散出来的万丈佛光金灿灿的,却能令人心平气静。有两位着丹金色袈沙的佛侍迎了上来,稽首,道:“几位可是自九重天远道而来?”
我亦稽首,道:“正是。今日来西极,想再次聆听佛祖教诲。”
佛侍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佛祖已久候多时。”
我愣了一愣,弦衣先出声懒洋洋与我似笑非笑道:“你面子委实大,竟能让西极佛祖久候你多时。”
佛侍对弦衣又稽首道:“佛门清静之地,施主请谨言慎行。”
当佛侍带着我们去到佛祖所在的金光佛殿时,里面三座佛居于上首,正阖着眼拨动着手里的佛珠,气定神闲的模样。殿内两边各安坐着三排菩萨,单手稽首,另一手拨动手里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地诵着佛经。
他们整齐的声音算不上大,可入耳如魔音,在脑海里久久盘旋而挥之不去,似要将脑子都要穿透一般。
弦衣蹙眉戳了戳眉心,道:“怎么这么吵。”
我强忍着头痛,拉着弦衣在脚边的圃团上坐了下来,另一只圃团却空着半晌都没人坐下。
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瞧了瞧,却见火神正愣愣突兀地站着,面上神色带着茫然,时而看向诵经的四方菩萨,时而看向上方的三位活佛。
火神不断拍打着额头,缓缓蹲了下来,开始抱着自己的头,喃喃痛苦道:“我来过这里……缘浅是散……佛说你我缘浅,你信不信……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PS:月票啊月票,各种动力啊……赐我存稿啊……火夕你这死鸟,快想起来,流锦就不会那么难过了!魂淡鸟儿,枉胖云一直坚(蟹)挺地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