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王急回身笑道:“皇妹说哪里话来,臣兄哪敢!只是你皇姐刚到宫中,自然得过来见个面……”
传说中的平安公主这么快就来了么?花解语转回身,看着逶迤而来的女子。平安公主生的很漂亮,是那种十分大气的漂亮,一张鹅蛋脸,眉眼十分明艳。大约是因为久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关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个子比花解语还要高一点点。
花解语先得了陈公公的嘱咐,以为平安公主骄纵惯了,一定会前呼后拥的来给她个下马威,没想到她居然只带了四个宫人,这已经是公主在宫中出行时最简单的装扮了,这算不算艺高人胆大?身经百战的公主殿下来对付小村姑,生怕人带多了反而丢脸?
四目对视,花解语微微含笑,心念电转。她可没忘记这是皇宫,做小伏底只会被人踩到脚底,尤其现在才是第一仗,这长公主的架子,不想摆也得摆!而且要摆,就要摆个十足十,绝不能露了怯。依照宫里的规矩,两人同是有封号的公主,平安公主比她年幼,理应先向她见礼,就算依民间的规矩,她是女皇与皇夫所出,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平安公主只能算是庶出,完全没必要心虚。
平安公主一脸矜持,满眼挑衅,花解语镇定自若,气度雍容。两人都不开口,气氛顿时就有点儿僵,看她一副跟她耗上了的模样,花解语对谨王微微一笑:“王兄慢走,福临不送了。丫”
她一直不太适应她那个“燕语莺”的新名字,所以便索性用了封号,倒像是有意矜持,平安公主早就不耐,顿时冷笑一声:“哟!这是甚么规矩?居然对自家王兄居然摆起架子来了!”
这就来了?小平安你很沉不住气哦!花解语早有防备,全不接招,说完了该说的,便径自转身,平安公主直气的七窃生烟,尖声道:“你给我站住!媲”
小孩子就是火气大……花解语月复中暗笑,也就站住,四平八稳的道:“这位是?”
明知故问,平安公主更是恼火,气瞪着她,后面的宫女看事不妙,急上前请安,道:“奴婢参见福临公主,这是我家平安公主。”
花解语点了点头,神情仍旧从容,理了理衣襟头发,含笑道:“见礼吧。”
休说平安公主,就连谨王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好霸气”!其实真要严格讲究起来,她做的样样都极合乎规矩,甚至做势整理妆容,更是表示出了十足的重视……可是在平安公主心里,帝位几乎已经是她的囊中物,花解语只不过是个外来的野丫头,哪甘心长公主之位被她轻松拿走?一时只气的脸色发白,咬牙道:“你才当了几天公主,居然敢对本公主摆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甚么德性!”
咦?一个深宫大院的公主,居然会月兑口说出这种市井无赖的漫骂俚语?
花解语心里稀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悠然答道:“几天么?本公主出宫时刚满十四岁,这次回宫刚刚四天,加起来是十四年又四天……的确不太久。”她的意思很明白,我就算失踪几年,在宫里的日子也比你长,你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黄毛丫头牛啥咧!
平安公主自然是把她的潜台词明白的很彻底,气的全身直哆嗦,尤其花解语说完之后微微一笑,一派长姐之风的笑道:“虽然谨王兄是自家人,但皇妹也该在意些,有些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的。”
她气的几乎发疯,指着她:“你……混蛋,你个下贱的野女人,你给本公主等着!”
奇怪,真的很奇怪,这位平安公主说话的确很市井……
花解语淡淡一笑,不再理她,大度的抬手:“你们公主好像不太舒服,不如今个的礼就免了,且先扶回去,请御医来好生瞧瞧。”
跟着平安公主的几个宫人都是她的心月复,跟着她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头一次见她如此吃瘪,早没了主张,既然她吩咐,只得扶起她往回走,一边不住低声劝慰。
好像赢了,只不过……是不是有点太过火?花解语定了定神,回过头来,看了谨王一眼。
其实她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他,不要忘记了两人刚才说的事情,可是看在谨王眼中,无疑是一个警告,让她认清风色,不要想着面面俱到……谨王心头竟是一凛,急欠身笑道:“王妹请回罢,臣兄当不起。”
“好,”她点头:“王兄慢走,我就不送了。”
两人有志一同的把刚才的一幕忘记,然后各怀心思,各回各窝。
…………
不大一会儿,这一幕就被一句不少的搬到了女皇耳边,女皇听得不住微笑,尤其在听到花解语算在宫中的日子的时候,竟笑出声来……听完了,命那宫人回去小心服侍,然后退下。
女皇含笑道:“平安果然还是太女敕。”
“是是,”江公公察颜观色,大胆的说了一句:“长公主颇有大将之风。”
女皇笑出声来,想了一想,又道:“朕发现在民间历练一番,也不是甚么坏事,像福临现在这般,岂不是很好?”
江公公这话就不太敢接茬了,想了想,才斟酌着说了句:“长公主福大命大,自然处处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且长公主的确是机缘巧合失了记忆,举目无亲,才能像如今这般冷静坚韧……”
女皇沉吟了一下:“也是,若是派人暗中保护,只消一次,她心中便有了倚仗,这历练便没了用处。可若是不派人保护……那她一人,就算没碰上甚么意外,只怕饿也饿死了罢。”
这话江公公可就真的不敢再接了,只讪讪陪笑。女皇想了一想,又缓缓的皱起了眉,道:“福临这孩子固然不错,只是她与北归初见,就迫不及待的提到那园子,总把这些风月之事放在心上,这却不妥。”
陈公公在旁,急笑道:“谨王爷一见面就因此事请罪,长公主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而且长公主也大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个人,奴才昨个亲去瞧了,那园子里的人的确文武双全,容色端庄,给公主留着也好。都是公主的患难之交,彼此知心,也省了皇上费心去物色。”
女皇不由得一笑,站起来用手指点了点他,笑道:“但凡朕提到福临,你便要替她说好话,朕索性把你送给福临好了!”
陈公公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心情甚好,急跪了下来,笑嘻嘻的道:“奴才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忠仆是绝不事二主的,为公主多说几句,也都是为了皇上,皇上心疼公主,表面上却不便干涉,奴才便替皇上多想着点儿!”
女皇哈哈大笑,笑道:“好个油嘴的老刁奴!说来说去,倒是朕错怪你了?还不起来!”
笑了几声,又道:“福临这会儿正在风头上,那园子的事还是要再等等,你去吩咐北归,就说朕的话,这些都是福临的人了,让他好生照应着……”她想了一想:“但福临刚刚入宫,只怕也闷,不是说有人两入御史府,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倒是跟明夜说一声,送进宫里来罢。”
她说的是湛然。陈公公刚刚起身,急又跪下,笑道:“那奴才就替公主谢皇上的体贴了。”
陈公公向来极会做人,先就去了凤栖宫,把这个消息跟花解语说了,花解语大喜,千恩万谢了一番。陈公公转身又去了谨王府,把女皇的口谕传了,这才去到天师阁,向明夜要人。
花解语表面淡定,心里急三火四,直盼得脖子都长了,才听下人通报说明夜到了。墨淡痕和陈公公虽然都叫明夜明小天师,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皇城中传言有妖,用到了明夜,叫着礼貌些。其实明夜只是礼部尚书之下的一个小小的员外郎。这次本来护持有功当赏的,最后却害得花解语受了伤,还没抓到人,功过又互抵了,仍旧是从五品的闲职官儿。
花解语毕竟顶着这个公主的名头,不敢失态的迎出门去,只得干坐等着,一见明夜抱着一人进来,花解语大吃一惊,从座上直接跳了过去,急道:“他怎么了?”
明夜皱了皱眉:“我本来只是困住他,他若不动,便不会没事……可他偏要硬闯,我不得不重复加持。其实他身上有柄神剑,宝气森然,若要强行破阵,我是挡不住的……奇怪的是,他偏又不要,只是一遍一遍,想方设法的想要偷偷溜出。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是为了甚么。”
湛然正昏迷不醒,面色灰败,眉宇间全是焦灼,可是薄唇边,却仍旧有着属于他的那种淡淡的微笑弧度……花解语心里一酸,明夜不知是为了甚么,她却怎会不知。她抑了抑,低声道:“你是不是跟他说了长公主的事?”
明夜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明说。”
花解语苦笑,明夜本就不擅长说谎,只要两人曾经交谈,以湛然的敏锐,很快就能猜到发生了甚么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用神剑破阵,还不是因为怕影响了她?可是要他安心等着,他偏又放心不下……到头来,居然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是修为精湛的修士,就算一个月不吃不喝不睡,也不会如此憔悴……真不知他这几日是怎么过的。
她的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直滴在他脸上,明夜吓了一跳,急道:“他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旁站的宫女急上前斥道:“大胆,竟敢对公主无礼!”
明夜一怔,似乎直到此时才明白她身份已经不同,沉默的退了一步,花解语也没心情训斥那宫女,急拉住他的袖子:“麻烦你帮我抱他到里面。”
明夜点了点头,她便亲自引领,让他在榻上躺好,急拈了个洁净诀除去了他身上的汗水污渍,明夜道:“我已经给他喂过药了,应该很快就会醒。你若不放心,可以让御医再来瞧瞧。”
花解语急起身道:“谢谢你。”明夜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转身退了出去。
…………
花解语在床前直守到亥时,宫人不住来劝,花解语索性斥了回去,既然发现规矩是可以不遵守的,于是索性把值夜的宫人全都打发了出去,点起了壁灯,直举到床前,瞧着他微微发愣,心里无意识的来回滚着一句话,“湛然,如果你前世曾经对我不起,我会试着原谅你……”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猛然回神,一时竟有些怔忡。为什么她总会这样想?每次湛然让她感动,她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这句话……可是明明没有任何事情显示湛然曾对她不起……
她瞧着他发愣,忽见他的睫毛微微一颤。花解语不由得张大眼睛,更贴近些,烛光下,他极密长的浓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眼睁睁的瞧着,那阴影居然又轻颤了一下。
花解语大喜,舌忝了舌忝嘴唇,正要叫他的名字,谁知他却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拉在了怀里。花解语急抿了唇,忍了一声尖叫,他早翻身压了上来,闭着眼睛在她身上乱嗅了两下,然后仰脸笑道:“嗯,语儿味……难道我是在做梦。”
她又是无奈,又是感动,伸手就在他耳垂上掐了一下,轻笑道:“痛不?”
湛然做势锁眉:“痛,痛死了。”
她笑:“痛就不是梦……”
心里欢喜,一边说着,一边手痒的去揪他的长睫毛。手还没沾到,他早唰的一下张了眼睛,望定了她展颜一笑,那笑仍旧晴天丽日一般,让人心都跟着晴了起来……花解语还没来的及说话,他却蓦然俯下了身,在她唇上深深的一吻。似乎怕她生气,他迅速的别了脸,笑道:“好语儿,想死我了。”
她心里叹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推开,下床倒了杯茶递给她:“我也担心死了。你没事了吧?”
湛然接了一口喝干,她又倒了一杯,湛然仍是一口喝干,她就索性连壶给了他,道:“洛神园也不知道怎样了。”
湛然挑眉道:“瞧这口气,我听着可真不舒服……”停了一停,却又续道:“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还没事。流羽那家伙不知道去哪儿了,一直不曾回来。”
花解语倒是一怔:“流羽不在?”
“对啊,墨淡痕搜园子那天就不在,不然以他的脾气,会乖乖由着人塞到秘室去么?”
那倒是,花解语想了想:“那他会去哪儿呢?”
湛然道:“我想,应该是去孔雀谷了。只怕一时回不来。至于旁人,我回头去瞧瞧。”他抬眼环顾四周,然后挑眉:“这是……皇宫?”
花解语点了点头,使个眼色示意他隔墙有耳,不要多说,一边就站了起来,低声道:“我让人带你下去休息。”
湛然愣了一愣,试探着:“我可以住在这儿?”
她点头:“嗯。”
他顿时就一脸暧昧,伸手抱着她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公主殿下……我是你的人了,人家可是第一次,你一定要温柔些哦。”
花解语真的被他打败了,看着自己肩上他的脑袋,那弯成虾米的别扭样子:“大哥,你是不是等我长高一点,再做这个动作比较好?”
湛然也乐了,又顾忌是在深宫,抑着声音,花解语叫了人进来,吩咐他们带他下去休息,一边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别乱跑。”
湛然应了,花解语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正要回身,旁边的宫女小声道:“公主?”
“嗯?”
那宫女恭恭敬敬的道:“公主可要休息了?可要留人服侍?”
花解语挑了挑眉,居然晓得问她了,平时他们不都是自顾自该干嘛干嘛,欺负她是乡下来的不懂么?被她今天晚上发作了一下,这些宫人居然恭敬了一些,这倒是桩意外收获……姑且点个头放人进来,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换床换枕……
躺在床上,想着湛然就在隔壁,果然安心好些,再想想流羽居然恰好这时候出门,又不由得庆幸,还有雪澈,晏婳……她忽然翻了个身,把头蒙在了被子里,想起陈公公今天说的那句话,“公主别急,今儿个皇上已经松口了,这些人全都给公主留着呢!”
他们?她的?居然真的会有这种事?实在匪夷所思。
…………
做了一晚很纠结的梦,然后在湛美人的陪同下用过早膳,花解语心情很好的想要找个方便的地方跟湛美人详细交谈一下。正悄悄对他使着眼色,就听人通报,小公主和小皇子到了。
据说怀王此时尚未回京,所以见过了这两位,“家人”就差不多见全了,任务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花解语只得打起精神,迎接两位弟妹的到来。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了进来。小姑娘才十岁,小脸儿尚有几分婴儿肥,却已经可以看出明眸皓齿的美人胚子,小男孩才三岁,走路尚不太稳当,说话也有点不清楚,女乃声女乃气的十分可爱,尤其小大人一样施礼寒喧,更是有趣,花解语本不是热情的人,也被他逗的格格直笑。小公主只在一旁陪笑,整个人娇娇怯怯的,十分乖巧可爱。
总算还有两个省心的,送他们出去时,花解语下了这样的结论,然后松了口气,转回头再去找自家湛美人。
湛然正坐着悠然呷茶,见她进来,居然还似模似样的起来见礼,一边使了个眼色。花解语会意,便让人把茶摆到了亭子里,吩咐人走开,这样一来,四处空空,只除非是明夜的符,否则倒是不怕有人偷听了。湛然来回看了几圈,看没有甚么问题,才道:“这小姑娘不简单。”
“嗯?”花解语讶然,其实从她从蛋壳中出世到现在,也不过几年时间,可是混迹人间,她自信看人不会看错,小公主看起来温柔娇怯,应该不是坏人。
湛然道:“其实我也瞧着她不像坏人,可是,神剑却说不是。”花解语一怔,顿时坐直了些,湛然正色道:“她手上定有杀孽。”
花解语讶然道:“不会罢,她这么小?”
湛然沉吟了一下:“怎么说呢,神剑是靠气息来分辩,并不是能看到前情后景,说她手上有杀孽并不一定是她杀了人……简单来说吧,张三算计李四跟人结怨,然后李四杀人,这杀孽要有一大半要记在张三头上。”
花解语皱起了眉,细想那小公主的言行举止,仍旧感觉不到半分破绽,可是神剑的感觉她是绝对相信的……湛然温言道:“如果她的伪装连我们两个都瞧不出,那只能说,真人不露相,大奸大恶不露相……”
花解语扶额:“可是她才只有十岁!”
湛然摊手:“据说宫里这种地方专出人精,十岁有甚么稀奇?她不学坏,也有的是人来引她学坏。”
“说的也是……”花解语叹了口气:“……幸好你来了。”
湛然一怔,眼神瞬间温柔起来,花解语托了腮细想,如果真要说小公主有甚么不对,那就只能说,她表现的太好了,一个标准的柔弱乖巧幼妹的形象……让人不由自主的消除了戒心,只怕就连平安公主也感觉她不会有威胁吧?就连陈公公都曾说过,小公主与小皇子,性情都是好的。可是转回头来再想想,就连一个三岁大的小皇子都学的进度有度,晓得看她的脸色来讨好卖乖,她都已经十岁了,而且女子比男子更可能成为储君,她怎可能如此纯良无辜?
湛然柔声道:“别想了,横竖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少手段?”
花解语摇了摇头,“不能小看她……”她俯近些,拉开衣领,道:“你看。”她颈上的肿胀已经褪的差不多了,只有当时的指印还在,青紫的一道,十分吓人。
湛然的眼神微嫌不自在的一跳,却在看清之后霍的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声音大的吓人,远处的宫人都被惊动,向这边赶过来,花解语急摆手表示没事,回手便拉他坐下,嗔道:“你嚷嚷什么。”
湛然只得压低声音,却仍旧一脸严肃:“究竟怎么回事?”
花解语小声道:“我入宫之前,有两拨人去杀我,其中一拨是人间杀手,已经知道是平安公主指使,另一人是一个修士,修为高的出奇,却没能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