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墨淡痕父子,看外面天色时,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这周围并无村落,墨家父子手下的兵将又是训练有素,安营扎寨,生火煮饭,却始终并不喧哗。映了满眼无边无涯的灰白天色,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士兵,数道炊烟袅袅,竟意外的有了几许苍凉的感觉。
其实太子代帝出行,本该走最繁华的市镇,沿途都该有官员接洽,可是墨家父子却有意无意的绕开了,反而像行军打仗一般,在野外过夜。而这一点也正合花解语的意思,她心里始终有些隐忧,总觉得这一行会有甚么事情发生,道路越是冷僻,反而越是安心。
想了一想,她吩咐下去,让雪澈去看墨淡痕,然后又吩咐湛然去见妖凌风,想想似乎没有甚么别的事情了,于是又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才在帐中坐了下来。
全没来由的,她坐立不安,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明明身体上的感觉并不那么严重,可是那种惊惶的心情,却是压都压不住。好像天空中的纸鸢,在千里之外,隐隐有一线相连,休悉与共媲。
可是,那个牵着纸鸢的手,究竟在哪里?他究竟出了甚么事?不不,应该说,究竟是谁出了事?
花解语盘膝闭上了眼睛,试着将识海清空,想要抓住那虚无飘渺的一点……她一向极能冷静,不管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都能顺利的入定过去,可是此时,好像整个识海都在沸腾,居然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帐中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帐外也渐渐安静,偶尔有守夜士兵极轻的跑动交谈之声……在这样静谧的夜,她居然无论如何都不能静心宁神,反而觉得满心烦燥,几乎想要大嚷大叫一翻。
她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若在平时,早就出门去问湛然,或者请雪澈把把脉,可是现在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却不得不谨言慎行。一直挨到近了夜半,只觉得心里好像关着一个狂燥的兽,再也撑不住,终于还是跳起来,想去找湛然丫。
手扶了帐幕,她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衣袖。她刚才已经把外袍月兑了,此时,身上穿的是扫霞衣……不知甚么时候,扫霞衣上的图案居然变了,那祥云瑞霭,便似草木生长一般,布满了袖口。花解语心头忽然就是一跳,她想起湛然送她扫霞衣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扫霞衣上的图案,是随主人的悟性修为而变,如果衣上的图案延伸到袖角,两袖相合,就可以暂时隐去身形。”
她想也不想的两袖一扣,再低头看时,居然真的看不到自己的衣摆了……可是房中没有镜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成。她心头正如火烧,少了冷静,悄悄推开门,侧身便走了出去,向前踏了几步。太子帐外,自然有兵士守护,可是她直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仍旧站的笔直,目光平视,显然全无察觉。
花解语心头一喜,想也不想的跃身起来,脚尖点在帐上,便轻飘飘的跃了出去。她心里本来预备要去找湛然,一直到奔出数里,才猛然发现她走的居然是回大燕皇城的方向。此时心头便如迷雾,漫天漫地的迷茫中只有一线清明,便如启明之星,自始至终悬在那儿,指引着方向……花解语一咬牙,索性依着本能,发足奔跑,身如分花拂柳,飘逸美好之极,脚下快的犹似流星赶月一般。
很快,大燕皇城便在眼前,花解语轻飘飘的跃起,毫不费力的跃过了城墙,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完全不是属于花解语的速度,也完全不是属于花解语的力量……好像她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自己,被某种神秘而强烈的力量指引,自沉睡中乍然惊醒,为了这一线目标,瞬间绽放出令所有人惊叹的力量……
她的速度直逾追风,每跑一步,身体里的火苗都在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烧成灰烬……很快的,她进入了洛神园,然后毫不迟疑的跳进了凝碧院……她脚下猛然就是一僵,所有的神志在这一刻回笼,却有不属于花解语的痛楚瞬间激荡开来,她喉口一甜,险些吐血当场。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可是,似乎又不是他。记忆中的凤流羽,永远是一身如雪的白袍,边角带着祥云的纹理,一头乌发宛如绝品的丝绸,那般光滑美好……
可此时,眼前的男子,却是火一般的红袍,月光一般银色的长发,他坐在干涸的寒潭之中,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紧紧的闭着眼睛,汗湿重衣,极长的银发纵横的铺在面上,乌浓的睫绞扭在一起,眉间的火色印记鲜艳欲滴,好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火树,银花,绝美如一幅千古名画,却亦如一张拉满的弓,似乎下一刻,就会射出致命的箭,毁掉这整个世界,也毁掉他……
花解语只迟疑了一瞬,就合身扑了上去,急道:“凤王!凤王!”
这声音让流羽神志猝然一清,他略略抬眼,看了她一眼,几乎是立刻的,他凤眸攸的一亮,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喃喃的道:“语儿……”她急应了一声,流羽平了平气息,急促的道:“快,离开这儿……涅槃……”
花解语大吃一惊,流羽说过,凤凰万年一涅槃,涅槃之处,千里之内都会被烈火吞噬……难道他居然会提前涅槃?在这大燕皇城之中?那整个皇城,都会毁于一旦……这时候,哪里还来的及多想,花解语急双手合力,将他抱了起来,可是她的灵力毕竟不是蛮力,就算比以前力气略大些,也只勉强能拖动他而已,要怎么把他拖离皇城,弄到一个千里没有人烟的地方?
眼看流羽眉间火色印记不住跳动,站在他的身边,已经可以感觉得到那种灼人的烈焰,花解语急的直想哭,她体内最大的力量就是寒潭,可是此时,她只想有一种力量,能够带流羽离开……
咦,不对,寒潭?寒潭可以延迟涅槃的时间啊……流羽不知为何,提前进入了涅槃之兆,竟连抽身离开都不能够,却来了这洛神园的寒潭之眼……那就证明,寒潭对此时的流羽,仍是有效的!
花解语一咬牙,合身压在了他身上,双手握了他的手。她的心法,本来就是流羽所授,可是此时的流羽神识已经一片迷糊,不论她如何催动灵力,他都全无反应,所以竟不能共通,花解语急的哭出声来,哽咽着俯在流羽耳边,一声声的唤他:“凤王……凤王……凤王……”
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肩上,不知叫了多少次,流羽终于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喃喃的道:“语儿……”
她心头百味杂陈,却强忍着泪:“凤王,我没办法带你走,我体内有寒潭之力,你快……快……”
流羽猛然就是一凛,双手扣紧了她的手,将她直拉入怀中,他的掌心渐渐有隐约的气流涌动,涓涓而起,缓缓游走,倒流回他的身体……花解语用尽全力平抑心情,许是因为得了凤王的首肯,她的灵力与神念,一起进入了他的识海……她能感觉得到,面前已经一片苍夷,前方像有一个巨大的火山,那火焰喷薄欲出,火热蒸腾,即将燎原。而寒潭之力自两掌经脉,渐渐的汇入,便入两条小溪,却完全没有来的及进入河床,几乎在汇入的同时,就已经被那火焰蒸发吞噬了。
花解语心急如焚,努力的催动灵力,收效却是微乎其微,火山以一种无可抵抗的威势不断喷发,火热的岩浆喷涌而来,渐渐漫延,眼看就要把这一片天地俱都化为血红。
这样的生死关头,她的神志却陡然清明……识海正中那干涸的河床,正被岩浆一点点汇入,化为一道火红的河流,迅速奔涌而来。
那是丹田!全身灵力,俱在丹田,丹田为气海,乃阴阳生命之源……此时的花解语,全副心神俱在此,早已经忘记了男女大防,伦理规矩……她心念到处,扫霞衣自动消失,她柔软的小月复,便颤抖着贴在了他的身上。
流羽身上的衣服,同样是本体炼化的法衣,便如是另一层肌肤,即使他已经神志迷糊,可是在这种识海久渴的情形之下,感应到这外来的寒潭之力,几乎是立刻的,他火红的衣衫随之化去,两人下月复的肌肤密密相贴……
汹涌的洪流迅速汇入了河床,带着万载玄冰的至寒之力,硬生生阻止了那火海漫延的速度……两相抗衡,彼进我退……渐渐的,流羽的意识越来越是清醒,那寒潭之力,带着他强大的精神指引,终于慢慢,慢慢的将那火海推了回去,然后一点一点,滋润焦土,平息火山……
…………
竟不知过了多久,花解语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彼此俱都不着寸缕,他的身体正压在她身上,两人的手指密密扣紧,最柔软最私密之处,正密密相贴……她怔忡了许久,猛然发现了此时两人的情形,一时羞的全身烫热,却竟不敢抽身,咬牙道:“凤王……”
流羽缓缓的张开了眼睛,略略抬身,凤眸中一片迷惘,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她,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她羞不可抑的别了脸,耳边,他却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瑶儿……”
花解语一怔,心里猛然就是一凉……就这样共历了生死,就这样共度了长夜,彼此果裎,亲密到无隙,他甚至还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他叫出的,却是一个她所不知的名字。她抑了好久,才抑了满心翻覆的痛楚与不甘,努力让声音平静,她淡淡的道:“凤王,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他的手忽然就是一紧,看着她,狭长绝美的凤目中,眼神渐渐变的灼热,花解语别开眼,再问一句:“凤王?”
他喃喃的道:“花解语……”
真难得,这一次,他居然叫对了她的名字……花解语自嘲的牵了嘴角,却连答他一句,都没了力气,流羽忽然抬手,将她的发掠回去,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柔声道,“你究竟是谁?”
她有些羞恼,咬牙看着他:“凤王,我可以先起来吗?”
他轻轻喘出了一口气:“不可以……”她一怔,他重又吸了一口气,声音渐渐清晰,重复道:“不可以,不可以……我,我这一次,绝不放你走……”
她愣了一愣,心里忽然像炸开了火花,满眼亮闪闪的,可是一转念间,却重又化为灰暗,勾起了唇角,她笑:“凤王,我想你弄错了罢?我……”
“别叫我凤王……”他缓缓闭了下眼睛,低柔的:“别叫我凤王,好不好?”
那隐忍痛楚的神情,让她不忍心再说。他看着她,他的手轻轻的抚过她的眉眼……全无征兆的,他忽然低头,把唇印在了她的眼睛上,然后是脸颊,樱唇,下巴……他的吻全无技巧,却如此温暖深沉,一点一点,一分一分,细细的,密密的,深深的吻过,他几乎是用自己的唇,自己的心,在她,亲近她……这让她整个人,都渐渐颤粟起来……
他的吻滑过了她的下巴,一点点吻入她的颈窝,在这样的肌肤相亲中,他的身体渐渐变的火热,紧实坚硬的胸膛压在她胸前的柔软上,小小的茱萸挤在一起,小月复处仍旧在厮磨辗转,却有某种昂扬的物体,渐渐抬头,嵌入了她双-腿-之间……她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摊水,唇间渐渐抑不住申吟……
他完全是在依从本能,用最深沉的感觉,迎接怀里这个小小的柔软的人儿……那火热昂扬的欲-望自动自发的挤压碾磨,带着深深的渴望,带着等待了千年的热烈,蓄势待发……却不得其门而入。她渐渐觉得惊惶,终于忍不住,双腿一并,他动作猛然就是一停,喉间逸出一声闷哼,缓缓的喘出了一口气,看着她。
他的凤眸中俱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这让他狭长的凤眼美的如同镜中明月……花解语不敢再看,双手用力,将他推开,试着用意念招回扫霞衣,可是意乱情迷之际,哪里还能集中精神?
肩上忽然一暖,已经重归那个温暖的怀抱,他的手细细磨挲她的身体,她推开,他却固执的继续纠缠,花解语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咬牙道:“凤流羽!你究竟要把我折辱到甚么程度才会满意!”
折辱……么?流羽猛然就是一停,她背过身抹去了泪,终于召回了扫霞衣,穿回身上,站起身,咬唇道:“凤王,你没事了罢?我要走了。”
眼前雪影一晃,那个雪袍云纹的身影已经挡在了面前,轻声道:“你不喜欢么?”
他如此高高在上,如此疏离淡漠,在情字上却如一汪清水,全然坦白,甚至不会加诸半点矫饰。
花解语咬了咬唇,只觉得没来由的委屈,一字一句的道:“凤王,我很喜欢您,但是,我是花解语,我不认为我当的起您此刻的对待……你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流羽微微一怔,然后垂下了眼睫,她有些不忍,却仍是别开身,再问一句:“凤王,你是不是没事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不答,伸手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花解语,但是,你也是瑶儿……我没有叫错名字,也没有认错人,我不知道你为何在人间,但是我确定你就是她……你可知,当年你因故受伤,我曾经给过你一滴凤凰血。我想,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能感觉得到我即将涅槃……语儿,昨天夜里,若不是那滴凤凰血,你不可能找到我,更不可能突破我布下的结界……而且,在灵力汇流之时,我感觉得到,那滴凤凰血的存在。”
花解语怔住,张大眼睛看着他,他狭长绝美的凤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儿,别怪我,我离寒潭太久,最近又心念浮动,早有涅槃之兆……其实我本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离开大燕皇城,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可是,我一直都在想,也许下一个子夜,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花解语一怔,急垂了眼睫:“对不起。”
“没有,这是我欠你的……”流羽平了平气息,低头看她,凤眸中终于渐渐变的平和:“语儿,你在北天界发生了甚么事?你为何会在人间?”
花解语不由得微微凝眉,她一向都不是一个别扭的人,尤其对流羽,从初见便觉亲近。可不知为甚么,心里怎么都不舒服……她虽然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想,可是他所问的话,所说的事,甚至他提到的那个人,对她而言,真的全无印象,真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花解语抽开了手,温言道:“凤王,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你所说的事情……也许我真的曾是你说的那个人,可是此时,我是花解语……如果您想找的是花解语,您可以来找我,如果您想找的是那个人,那么,等我成了那个人,您再来找她不迟。”
流羽微怔,花解语看了一眼天色,放缓声音:“我还有事,凤王,失陪了。”走了一步,又道:“若您需要寒潭之力,可以来找花解语。”回眸一笑,双袖轻合,便从他眼前消失。流羽大大的一怔,猛然踏上一步……他看不到她,却能感觉得到,她的气息迅速离去,越退越远。
他从不曾懂过女儿心事,更不曾懂过花解语…
她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也许他早该明白,并不是他想付出,她就要接受。千年前的那个仙界公主对他情根深种,愿意为他等待千年,愿意为他倾其所有,可是眼前的人是花解语,她身边早有了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她是她,可是,她又的确不是她……
如果这真的是两个人,他心里,重要的又是谁?瑶儿是一个千古之谜,留下的俱是迷惘,花解语却让这个谜变的活了起来……流羽缓缓的闭上眼睛,有痛楚的感觉,自“心”的位置渐渐漫延开来,一直滚水般烫过全身……这短短几日,站在她的窗前,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得到这样的痛楚,正是这样异常的痛楚,让他心绪浮动,灵力激荡,提前进入了涅槃之兆……
………………
回来的时候,比去的时候更加顺畅,她几乎是在驭风,似乎只是片刻之间,便回到了阵营之中,四周仍旧是一片静寂,花解语回到帐中,掩好了帐门,这才缓缓的松开了衣袖,现出了身形。
床上有人翻身坐起,微讶的看着她,道:“你已经参悟了扫霞衣的仙理?你已经学会了隐身?”
花解语微吃一惊,张大眼睛看着他,幻璃凝眉,然后眯起了眼睛,冷嘻嘻的道:“公主殿下为国为民,如此忙碌,居然夜不归宿……”他忽然发现了她神色不对,及时咽住,静静的看着她,花解语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走到床边,月兑掉了鞋子,一把抱住了他,便把自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幻璃一言不发的抱紧她,由着她把脸埋进他的身体,他身上奇异微苦的体香嗅之回甘,她便更深更深的缩进去,几乎是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帐外人声渐起,可是她不动,他便不动……一直到有人走过来,在帐外道:“公主殿下,该起了!”
幻璃正要抬手打个结界,她已经坐了起来,应了一声,坐起身,头也不回的理着衣裳,一副吃干抹净不认帐的模样。幻璃挑了挑眉,正要跟着坐起,她却忽然反手推倒他,手探进他怀里乱模了一气,终于顺利的模到一块帕子,心满意足的揣进怀里,然后踢踏踢踏的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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