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语因为雪澈的缘故,所以对夜惊澜三字十分在意,急转头看时,便见一个飞行法器停在面前,有人正慢条斯理的走了下来。她不由愣了一下。眼前人乌瞳浓眉,俊面黑袍,与妖凌风容貌衣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妖凌风仪态豪迈爽朗,眼前男子却显得十分的斯文和气。
妖凌风随口介绍道:“语儿,这是我王弟凌云。”
花解语急施了一礼,妖凌云微笑还礼,两边厮见时,才见另一个男子缓步走了下来。他身着紫色阔袖蟒袍,腰系金带,袖角处团团的绣着如意连云纹,长发并未结束,只随意的披在肩上。双眉挺直,双眼深邃,鼻如悬胆,面容便如雕塑一般深刻俊美,通身带着一股锋锐贵气,竟比妖凌风和妖凌云这两个皇子更有派头些。
他径自走到昏死的妖族从人面前,只遥遥看了一眼,便道:“没救了。”
妖凌风笑道:“生死人肉白骨是说着好听的?堂堂七品炼丹师还有救不得的人?”
夜惊澜待看不看的瞥了他一眼:“我的丹药,不是给废物吃的。”
妖凌风耸肩:“随便你。”
一边转向花解语,追问道:“你的仇家究竟是谁?”花解语犹豫了一下,悄悄瞥眼夜惊澜,妖凌风便是一笑:“你放心,那家伙会救的,他只是嫌他们脏,所以在等他的丹僮过来。”
花解语一怔,有些无语,顿了一顿,才温言道:“若能救回那是最好,无缘无故连累他们,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妖凌风皱了下眉,笑道:“几天没见,你哪儿学的这么多事了?你若过意不去要谢,应该冲我来,这些天我险些没把这天下翻个过儿。”
花解语苦笑道:“多谢太子爷挂心。”
她实在有些笑不出来,粗线条的妖凌风终于也觉出不对,向湛然挑眉:“她吃错药了?”
湛然沉吟的上前一步,一时却不知要说甚么,妖凌风早又转了回来:“三界皆知,是我与你同行共赴东胜,中途少了个大燕公主,我丢不起这个人。媲”
花解语一怔,心里暗暗惭愧,这些天她一心救湛然幻璃等人,居然把东胜的瘟疫忘的干干净净,这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牵涉东胜诸多百姓,与之相比,花解语自己的事实在不值一提。
人间尚有此事未了,不管怎样都无法安心,倒是早点把东胜的事情解决,然后再想法子联络凤王才是。一想到东胜,自然就想到了雪澈,急向妖凌风使眼色询问,妖凌风皱了皱眉,然后会意,笑道:“放心,我已经跟他说了,连你说的传言都已经传出了,把你的雪澈宝贝儿叫出来拜师罢!”
夜惊澜淡淡插言,道:“他说了,但我可没答应。就算有水火双灵根,天生灵骨,也未必就能炼丹。”
花解语可从来不认为自家小雪澈也会有人不喜欢,微笑道:“那就见见再说罢。”
嘴里说着,便动念招呼雪澈,雪澈初学乍练,入定却沉,连召了两次,才终于叫醒,花解语伸手扶了,随手拈了个洁净诀消掉他身上的污渍,看他脸色很好,也就放了心,道:“雪澈,那位就是凌风太子说过的七品炼丹师,夜惊澜夜大师。”
雪澈点头,略理了理衣衫头发,这才转了回来,先向妖凌风见了礼,也不用妖凌风引荐,又见过了妖凌云,这才向夜惊澜施礼,道:“雪澈见过夜大师。”
花解语暗暗发急,其实雪澈此举十分规矩,又重礼数,只是好像对夜惊澜不太重视……这人看上去很是臭屁,这样会不会惹他不快?谁知夜惊澜神色倒似如常,只是上前一步,对雪澈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眼神细密的像在舌忝人似的,那种细致程度,几乎要连头发眉毛都一根根数清。
花解语看的眉角微抽,几乎想冲上去把雪澈拉回来,雪澈却十分镇定,微垂着睫任他打量。雪澈身上的衣服扯坏了几处,头发也是微乱,但幸好她刚拈了个洁净诀,所以看上去并不污浊。可是雪澈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他一向洁净精致之极,从头到脚挑不出半点错儿来……
看夜惊澜面无表情,花解语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咱们小雪澈长的漂亮呀,衣服脏一点应该没关系的……
旁边忽有人咳了一声,花解语下意识的转眼,妖凌云便斯斯文文的道:“公主殿下不要担心,夜大师就是这样的,颇为精细。他平素连一衣一饭都会看上无数次,何况现在要收徒弟,自然得看清楚些。”
那不是看,那几乎是要吃好不好!花解语只得哦了一声,妖凌云又含笑道:“公主对侧夫,当真好生关心。”一提到这个,她顿时就有点儿囧,含糊的应了一声,他便又瞥眼湛然,续道:“且个个仪表佳俊,俱是人中龙凤……”
花解语又唔了一声,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挡在湛然面前。湛然远较平时沉默,她这一退,他才上前一步,站在了她的身边。妖凌云似乎并不觉得尴尬,仍旧笑微微的问个不停,花解语八分心思在雪澈,余下的两分心思随口敷衍,却也终于听出味儿来……敢情这位就是来套话的……
不知妖氏兄弟有过甚么默契,妖凌云套话的时候,呱唣的妖凌风居然一声不吭。花解语忽然觉得乃兄妖凌风比他可爱多了。瞧这位,枉长了如此英俊大气的容貌,却如此心思深沉,阴险狡猾,还有那个夜惊澜,枉长了如此贵气深遂的五官,却如此的……这叫怎样?她居然都没话形容了。
两人言来语去这么久,他居然还是站的端端正正,看着雪澈……就算相亲也不至于看的这么细罢?但他总算还是看完了,略略退后一步,闭上眼睛,小做休息,片刻之后张眼:“不错。”
花解语长长的松了口气,雪澈神情却仍旧从容,却完全不是故做从容,而是真正的不介意。好像被人看这么久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
夜惊澜续道:“根骨灵性都不错,心性也尚可,只是性情稍有欠缺。”
我们水火双灵根加天生灵骨聪明绝顶叫做尚可,不知你是怎样?花解语暗暗咬唇,雪澈却只含笑倾听,夜惊澜道:“只是,要拜我为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凭自己的本事,谁引荐都不成。”
雪澈一笑:“正该如此。”
夜惊澜终于勾了勾唇,似乎觉得满意:“那我便出个试题。”
雪澈道:“不知是甚么试题?”
夜惊澜挑眉:“东胜瘟疫!”
雪澈微怔,然后浅浅一笑:“东胜本是我的故土,纵你不说,我也会尽力救治。若以此做为试题,雪澈承情之极。”
夜惊澜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一边就坐回了飞行法器。
雪澈退回到花解语身边,花解语一把抓住他手,握的死紧。妖凌风取笑道:“放心,没有看少一块肉……”
花解语小声道:“明明说好了,是你们妖族的炼丹师出手救治瘟疫,现在却要我们动手……”
妖凌风指指脚下:“我们的炼丹师?”
花解语顿时哑然,之前的两个五品炼丹师修为最低,那种关头其它妖族从人自顾不暇,也无法分心保护他们,这会儿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花解语自己心虚,也不好再说,只得退了回去,看眼前明晃晃两只飞行法器,于是随手放出了云彩法器,将那开口侧放了,拉了湛然雪澈进去坐了,就悬在离地面二三尺之处,一边道:“我们现在赶去东胜?”
妖凌云含笑道:“等丹僮来了,夜大师安排完了这些人,我们就赶去东胜……”
花解语点了点头,转头问雪澈:“你还要不要进图中修炼?”
雪澈不答,缓缓抬眼,看了湛然一眼,花解语急道:“这中间有误会,等我慢慢跟你解释。”
雪澈默然,妖凌风顺顺当当上前,也在椅中坐了,道:“这张图是甚么法宝?”
花解语道:“凤王说,这叫红尘炼狱图。”一边说着,就把这图的种种细细说了。夜惊澜倒是微讶,指指雪澈,问:“他是初学修行?他在图中多久?”
花解语道:“外面大约是三几天的样子,里面好像是一个月左右。”一边说着,便诚挚邀请:“夜大师要不要进来试试?我这图中风光无限,修行一日千里……”
夜惊澜哧了一声:“小心眼儿的女人……”顿了一顿,却又道:“等处理完了这些废物,我就进去瞧瞧。”
花解语连声答应,已经在用神念搜索图中最最恐怖污秽之地,夜惊澜低头理了理袖角,然后抬头,眯了眯眼睛:“就跟那个雪澈在一起就好。”
花解语顿时哑然,咬了咬牙,心里暗暗打算,就算在同一间房中,也要把他安排在更阴暗潮湿之处……雪澈却温言道:“语儿,我发现同样在这图中,时间也有些不同,所以我想去差别最大之处。”
花解语倒是一愕,略略分心查察,道:“的确是。可是……”
雪澈笑道:“我不会有事的。”
花解语只得点了点头,妖凌风哈哈大笑,向乃弟道:“我们要不要也进去瞧瞧?”
“不行!”花解语急道:“最少要留一个人在外面管着你们的人……我真的操不了这份儿心。”
妖凌风唔了一声,向妖凌云微一示意:“不然,你进去瞅瞅?”
花解语凝眉,然后拉了拉妖凌风的衣角,妖凌风远比她要高大,她又是坐着,只得弯下腰配合她的动作,花解语压低声音:“小妖王,其实我觉得,还是你进去比较好,因为一来,你弟弟一看就很阴……咳,很谨慎,比较适宜于这种时间,外面出甚么意外也好及时决断。二来,我这张图,凤王说过,红尘地狱仅一线之隔,其实是蛮危险的,一定要正直坦荡,心存善念才成……万一他进去之后有甚么闪失……”
她说的十分郑重,声音虽小,却怎么可能瞒过眼前几只妖精的耳朵?饶是妖凌云如此沉着的人,也忍不住嘴角抽搐,妖凌风先不曾留意,回神一想,便大笑出来,直笑的打跌:“是是是,公主殿下慧眼如距,我一看就是十足的好人……”
妖凌云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四平八稳的道:“正直坦荡,心存善念,这正是鄙人的写照……还望公主殿下容我进去瞧瞧。”
花解语有些无奈,十分客气的道:“好的,你如果害怕,一定要叫。”
妖凌云更是无语,偏生她说的十分认真,且是一片好意,于是他只能咬牙道:“多承关怀,我会叫的。”
妖凌风瞧着直发笑,花解语心念动处,妖凌云已经身在图中,妖凌风啧啧的道:“我头一次见凌云气成这样,你可真历害。”
花解语一怔:“我哪有气他?”
他忍不住又是一笑,又问:“你怎会认识凤王?”
她眼睛都不眨的道:“我本来就认识凤王。”
他继续追问:“你的仇家到底是谁?”
花解语一笑:“你要帮我报仇么?如果我的仇家是神仙?神界的大罗金仙?”
妖凌风哧了一声:“吓我么?不管是谁,我总顶的上一百个花解语用罢?就算死也比你死的慢些。”
死的慢些很伟大么?花解语道:“可是我不想死……”
一边说着,那丹僮终于来了,夜惊澜上前指挥,那丹僮便把丹药挨个喂入众人口中,雪澈也上前看视,不大一会儿,处理完毕,花解语毫不犹豫的把妖凌云从图中弄出来,把需要进一步救治的妖族带走,把臭屁的夜惊澜和雪澈收进图中,一行人便往东胜走。
………………
飞行法器速度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东胜,但雪澈和夜惊澜在图中,已经过了近一个月。
这次花解语是奉旨赈灾,再怎么心急,也不好冒过大军头去。于是在临近东胜的地方停了下来,派一人去通知大军,夜惊澜和雪澈便悄悄进了东胜,先一步去看视瘟疫灾民,寻思解法。
相识虽不久,可是看夜惊澜在红尘炼狱图中的举止作为,也知道他是个洁癖严重超级讲究的家伙,却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的带雪澈进入瘟疫地区,对这人倒多了些好感。
幻璃几人一直在图中,幻璃显然极适应这种环境,修为越来越是顺畅,脸色也越来越好,渐渐神完气足。而夙妍最初的痛苦挣扎之后,也开始渐入佳境,状态十分平稳。只有晏婳,情形十分诡异,有时看上去情形极好,有时却差的让人担心,她起初看的提心吊胆,只想把他拎出来,后来看他情形一直这样转来转去,反倒略略放心了些,也不再这么大惊小怪。
湛然始终没有进入图中,一直在不远不近的随行,她满心想要跟他说话,想要好好待他,却忽然变的不知道要说甚么……如此熟悉,如此亲近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忽然就变的别扭了。
好在身边还有一个大大咧咧的妖凌风,似乎不论甚么事情,在他眼中都没甚么大不了,不论甚么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忙里偷闲,花解语跟妖凌风学会了传鹤讯,她体内的灵力,在仙界时曾与凤流羽融汇,几乎相当于阴阳双-修,加上身边还有他的尾翎,所以要找寻凤流羽的气息十分容易。于是很快,千里之外的凤流羽收到了一个鹤讯,细细写了冥界的所知所闻。
凤流羽只回了短短的一句话:“莫以偏概全,此事尚需细查。瑶姬绝非冒失之人……你以已心相度,你所思即她所思,你所为即她所为。”
若换了是她,那般情形,一定会慎之又慎,若无万全之策,绝不会妄下决断。可是,那么多天兵之言,怎会有假?花解语第一次对凤王的话也有了怀疑……凤王心里,瑶姬真的有这么好?
正满心纠结之际,忽听外面喧哗起来,花解语急收起了鹤讯,走了出去。
客厅里,雪澈和夜惊澜显然刚刚从瘟疫灾区回来,夜惊澜不住抱怨,一次一次的用洁净诀清理衣服,雪澈却站在当地一声不吭,不知想甚么想的出神。
花解语急迎上去,拈了洁净诀帮他消去了衣服上的污渍,然后拉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道:“怎样?”
雪澈接了茶,连喝了几口,才道:“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瘟疫,且感染瘟疫的人极多,用汤药不便,必须要用最简单的方式才好。我只是觉得奇怪,东胜近年来并无甚么山崩地震之类,为何会忽然有大片的瘟疫……”
这种事,她实在帮不上甚么忙,见他双眉深皱,好生怜惜,柔声道:“也不急在一时,不是还有夜大师么?先休息一下罢。”又向夜惊澜道:“夜大师,难道没有可以让人保持休力精神的丹药?雪澈的脸色好像差了很多。”
夜惊澜唇角抽搐,回过头来,瞪着她。那雪澈唇红齿白,双颊温润,神完气足,她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出他脸色差了?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把炼丹师当甚么了?总是会跟他要一些稀奇古怪的丹药……甚么吃了不渴不饿的,日行千里的,众邪不侵的……偏生她的态度极自然诚恳,并无半点机心在内……竟让人无法拒绝。
花解语满眼无辜的与他对视,她真的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甚么过份之处……
本着物尽其用,我的宝图我做主的想法,花解语在放他出宝图之前,先让他去看了看晏婳,晏婳情形特别,且似乎接近度劫,所以他颇有兴味的给他喂了两粒丹药,之后晏婳的情形似乎的确好了许多,于是自此一发不可收,幻璃夙妍湛然甚至灵力极薄弱的雪澈,都被她敲诈了几粒丹药去……
花解语看他双眼冒火,急自找台阶:“没有就算了……我在隔壁的房间里找到几件衣服,都是很新没有穿过的,雪澈,你跟夜大师可以换一下。”
雪澈应了,夜惊澜哼道:“我是妖,我的衣服怎么换?”
花解语道:“你可以套在你的衣服外面,也省得回来之后拈上几百遍洁净诀。”
他本来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恨不得跳进水里泡上三天,她居然毫不犹豫的挑明……他从未见过说话如此不中听的女人……夜惊澜咬牙,忍不住又想拈诀。花解语早起身一笑:“他们烧了水,你们可以洗洗澡。朝廷大军大概后天下午就会到了。”
夜惊澜一喜,道:“那就多谢了。”
…………
炼丹师和炼药师均分九品,其实颇为不同,炼药师所涉及的范围更广,而炼丹师的丹药,更注重修行之人,提升修为,稳固境界等等,对瘟疫等等并无良策。可是此次女皇所下旨意,关乎妖族与人间的通商和进一步的交好,丹药便是敲门砖。说白了,即便用的是寻常药剂也要弄出个丹药的模样来……
所以这次,与其说是雪澈的入门试题,不如说是两人的合作,雪澈更通晓人间百草,夜惊澜则更精通天材仙宝,两人几乎不眠不休,不断的尝试。妖凌风设了结界,夜惊澜便在房中开炉炼丹。
花解语这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炼丹师炼丹,本来颇为好奇,可是在旁瞧了许久,也帮不上甚么忙,便悄悄退身出来,这才发现,好像已经有一整天没见到湛然了。
其实她压根就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甚么,她一向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自从知道了前世之事,心头翻翻覆覆,只觉得纠结难解……全不知该用一个怎样的面目,来对待湛然……沿着走廊转过,眼前便是湛然的房间。房里并未点烛火,黑沉沉的。
奇怪,他难道不在房中?可是在这种地方,他会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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