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魔界找到夜惊澜的妖族气息十分容易,可是一直等找到了才发现他居然在炼丹。炼丹房外足足守了数十个魔族,称的上戒备森严。花解语两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在外面等了许久,夜惊澜都不曾出来。炼丹时间有长有短,最短的也要两个时辰,长的甚至会几天,也不知夜惊澜这次会用多久。
凤流羽忽道:“我们去看看魔弑天吧。”
花解语一怔:“魔弑天?”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若他的情形真如夜惊澜所说,那应该不会察觉到我们的气息。”
花解语对魔弑天的感觉一直都很怪,虽然明知他是魔,他做尽了坏事,他根本就不是北漠,当初的亲事也做不得数……可是对他这种偏执之极的深情,却总觉得十分愧疚,总觉得若她多留心一点,多做一点,也许事情就不会这么糟……凤流羽侧头瞥了她一眼,轻轻握紧了她的手,和和缓缓的道:“既种其因,便得其果,语儿,你不必为旁人的选择负责……”
她愣了一下,沉默的回握了他。凤王有时处事显得十分淡漠,就是因为他习惯了尊重旁人的选择,等闲不会去干涉。他有可能会尽量中止他认为会祸及他人的事情,却从来不会把他认为是对或者善的事,强加予人。似乎无情,却自有一番道理在。只不过有时候很难做到……心里想着,已经到了上次的那间屋舍,遥遥看时,屋外稀稀落落的几个魔族,颇有几分吊二郎当,与刚才炼丹房外的情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没想到魔弑天身为一界魔君,此时境遇竟是这般凄凉。凤流羽低低的道:“魔弑天元神月兑体去做北天帝君,与魔族对战,已失了民心……现如今魔族中人心浮燥,定有人觊觎其位,如果他不能自救,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
花解语轻声道:“魔族内乱,对神界来说应该是好事罢!”
“未必……”凤流羽道:“我细细看过神镜中所记录的北天界之前的战况,魔弑天的打法,其实尚算颇有法度,也会尽量保全族人。所以双方大多时候互有攻守……但如果换了一个不懂兵法的疯狂魔君,不计后果的蛮打,那样虽然最终我们可能会胜,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且,修魔到入魔,其实只有一线之隔,若是这种打法激起了魔族的魔性……那这战场,瞬间就会成为修罗地狱,莫说北天界,就连整个神界,只怕都会被这煞气波及。”
花解语沉默的点了下头……所以,目前来看,最好的预想就是,魔族暂时仍按兵不动,等着夙妍的阵法布成,神界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收伏魔族,而魔族也不至于死尽死绝……换言之,魔弑天最近最好不要出事,甚至还有好转的迹象,才能让蠢蠢欲动的魔族有所忌惮,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两人将所有气息收敛在体内,然后手挽手的进了房,遥遥便见床上躺着一人,果露着上半身,发丝凌乱的散在枕上。看上去十分孔武高大,却并不显得肌肉虬结,枕边放着他战场上戴的那个诡异的青铜面具。花解语忍不住瞥眼他的面容,他的本来面目,与湛然果然并不相似。五官弧度居然十分圆润,尤其这样闭目,更显得异常温文俊秀,只一对长眉异常漆黑挺秀,便显出了几分英气。花解语实在有些意外,这个魔弑天,长相实在太像好人了……而且,好像甚么时候见过似的……
凤流羽讶然道:“他居然是人类?媲”
花解语一怔。两人都是隐身,说话并不怕别人听到,之所以不说话,只是怕气流波动而已。原来魔弑天居然是人身成魔……忽然想到当时湛然身上那一缕元神,外表温文儒雅,很像北天界那个“北漠”,却不认识瑶姬……难道那一缕元神残念,竟是魔弑天身为人类时的残念?难道魔弑天居然是一个如此文雅的人类?那他为何会成了魔?
凤流羽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微微凝眉,索性拉着她走到床前,探指他的眉心。两人身带瑶草,气息已经被隐藏,可是魔与凤凰神乃是天生的死对头,凤流羽指尖沾肤,他的身体竟微微抽搐,似乎畏惧,又似乎兴奋……凤流羽微微皱眉,侧头向她打了个手势,花解语会意,略略屈指,弹出一粒血珠,凤流羽亦弹出一枚,仍旧汇为一滴凤凰血,他细细拈在指尖,渐渐化为一滴金色虚影,他便种入他的眉间。
这种情形,却与湛然等人不同,湛然幻璃,包括之后的妖凌风等人,都是将凤凰血引入自身的血脉,求得同生共死,而此时,凤流羽却是将凤凰血之神力,做为一枚种子,种入他的识海,若是善念起,则凤凰血会随之生长,恶念起时,则魔血会随之生长,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将来,必有一方取胜……但这样一来,做为“魔”的身体中,也有了与魔血抗衡之力,算是给了他一个希望。
悄悄从房中退出来时,花解语忍不住叹道:“虽然他是坏人,但是,我还是希望他不会有事,可以不再做魔……”
凤流羽温言道:“傻语儿,不负你者,你必不负,负你者,你亦不负……世上事哪可能有这般周全?”
花解语忍不住抓了他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凤王哥哥,你……可怪我?”凤流羽摇了摇头:“若无瑶姬之千年不负,怎有今日凤王凰王神界双飞?我本得了你般性情之益,又怎能责怪你这性情?”
她低声道:“你说的是理……可,情呢?”
“嗯……”他轻咳,略略别了眼:“若要说到情,我还是会有些私心,希望你这性情只成全了凤流羽一人……”他不说,只是怕她为难,可是她既然问了,他便说的十分坦然……花解语用力握了他手,心里又酸又热又痛,竟是百味杂阵:“对不起……”
“你没有对我不起。”他和和缓缓的续道:“你本就是这般人,有甚么对不起的?对你好过的人,对你一直好的人,你都不愿负,不忍负……所以,我只消做那个对你最好,且对你好的时日最长久的人,就可以了。”
看着他脸上那个“事情本来就是如此,这真的很简单很简单”的温柔浅笑,她整个人怔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就是一个这样的花解语,这样的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他看的清楚,看的分明,可他仍旧毫不犹豫的全盘接受,然后专心去爱一个这样的她,且用她的方式来爱她……甚至完全不觉得这样有甚么为难……
花解语,花解语……一个这么好,这么好的凤王,你忍心不给他一份唯一么……
她用力用力的握紧他的手,捏的手指都疼了,好像要携着他的手地老天荒……而刚刚说完了温柔情话的凤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甚么异样,很不解风情的摇了摇她的手:“语儿,夜惊澜已经出来了。”
她下意识的唔了一声,然后回过神儿来,聊充炼丹房的那间屋子果然已经开了,犹有隐约的丹香溢出,可是外面已经空无一人。循着气息找到夜惊澜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房中,花解语随手打了结界,把他要的三味药给了他。夜惊澜笑道:“我算着你们也该来了,才把人都打发出去。”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检视药材,收入储物戒指,续道:“我一直以为魔族好勇斗狠,头大无脑,现如今才发现他们居然也十分机警谨慎,幸好我早就十分在意……
“对,我正想说这句话,”花解语毫不犹豫的把凤王的话借了过来:“魔族此时人心浮燥,已经把你的丹药当成了救命稻草,你这样捣鬼,若是被人发现,就太危险了,还是想法子及早月兑身的好。”
夜惊澜哧了一声,混不在意:“你以为我是你么?我的丹药,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十个炼丹师齐集,也未必看的出半分破绽。”
“那又怎样?魔族真要被逼急了,甚么事都做的出来,你不管是做的好,或者不好,总之这么出风头,就都很危险。”
“少瞎操心,我省得的。”夜惊澜懒洋洋的挥手,停了一停,又忍不住得意:“我已经制出了一种非常好用的东西,等下次见到那个魔弑天,就用上一用……一定会很有趣的。”
花解语仍旧照搬凤王的话:“魔弑天这时候不能出事,要是他死了,换了个不懂兵法的疯狂魔君,不计后果的蛮打,那样我们就算胜了,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且如果激起了魔族的魔性就会更严重,所以你不要擅做主张,等我们把阵法布成再说。”
夜惊澜眉梢一跳,道:“阵法?”
她一窒,她倒不是信不过他,只是觉得事情太复杂,一句两句很难说清,夜惊澜一句问出,早挥了挥手:“不用说了,我在这儿,没准啥时会被严刑拷打,或者万一碰到个会读心的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
花解语其实觉得他说的蛮有道理,便呵呵一笑,果然不再说下去。夜惊澜便道:“你说的这一着,倒不得不妨,你放心,我不会让魔弑天死的。”他想了一想,忽然想到,急坐正了身子:“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上次问我,魔族是如何进入妖界的……他们是先把一个魔族封入法器,然后坠落妖界,毁掉法器,那魔族出来,抓身边的妖族立下魔契……且这魔契极为恶毒,受过魔契的妖族,还可以挟旁人立契,简直就是流毒无穷。昨天我试着提出几种药材,他们居然立刻就帮我弄到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我想,妖族中已经有不少人遭殃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方子:“我这儿东西多半不全,让雪澈把这个炼出来,然后送到凌云那儿,一定要快。”
花解语被他弄的紧张起来,急接了那纸:“好。那你小心,我们一有空就来看你。”顿了一顿,又道:“魔弑天不是傻子,他长年在神界,见惯了机心算计,你那些法子,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拿到他身上用的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收了结界,拉着凤流羽跃了出去。
…………
自此几日匆匆,夙妍每制出一些隐形阵,花解语两人便入魔界埋入,阵势渐渐布成。而雪澈很快就炼出了妖族所需的丹药,夜惊澜的方子其实是两味,一味药可以防备魔血侵入,另一味,则是针对已经被魔血侵入的妖族,尽量禁锢他的魔性。妖凌风听到消息早便挂心,亲自下界去送了,在人间一待十几日,上来的时候,几乎有些气急败坏,说这丹药有问题……似乎服下药物的妖族,不但魔性未能禁锢,且居然瞬间引动……妖族已经有数人入魔丧命,未入魔的妖族也有不少人在打斗中或死或伤……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刻,花解语愕然,第一个反应就是夜惊澜的方子有问题……可是眼角的余光,却瞥到雪澈脸色猝然苍白,飞快的扭过了头去。妖凌风的脾气,一向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转头就道:“雪澈,药是你炼的,你说说怎么回事?”
雪澈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我不知道……”他再没说第二句话,站起身便走了出去,妖凌风双眉深皱,便要抢上,却被夙妍一把拉住。妖凌风却意外的不发脾气,隔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道:“瑶草借我,我去找夜惊澜。”
花解语道:“还是我们去罢。”两人一刻也不曾耽搁,便赶去了魔界,这几日几乎夜夜见面,夜惊澜也已经习惯了,房中向来不留外人。花解语把那丹药送上,约略说了几句,夜惊澜讶然,便取了一盏清水,将丹药化入,细细的看了许久,才道:“不对……这丹药被人动过手脚。”
花解语喃喃的道:“甚么手脚?”
“多了一味药。”夜惊澜道:“这似乎是在丹药炼成之后,再浸入这种药的药液,原本的药性是抑恶平心,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但其它的药物又有坚定妖体,振奋妖血的的作用,所以服下之后,魔血与妖血便会两相抗衡,修为越高的妖族,死的越快……”
花解语忽然觉得有些发慌,急道:“丹药炼成之后,再浸入药液?也就是说,这不是在炼丹的时候加入的喽?”
“当然不是。”夜惊澜横了她一眼:“雪澈的医术高明之极,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但是这药液,必定是在刚刚成丹的时候便加入了,所以,这个人……必定就是你身边的人。”
一直到从魔界出来,花解语心里来来回回,仍旧只有那几个字“这个人必定就是你身边的人……必定就是你身边的人……”
兹事体大,她一咬牙就去了雪澈房中,炼丹本就不是能够大批量生产的事情,一炉丹的材料,通常是是十二枚丹的材料,但是成丹十枚便算是十成,是不世出的天才,成丹六成以上已经是十分难得了。所以雪澈这几日,一直在炼制这种丹药。两人还未到雪澈房中,便闻到一股丹香……花解语全不知是基于甚么心理,一咬唇便隐了身,穿墙而入时,便见雪澈正端着玉盘,盘中十枚淡青色的丹药骨碌滚圆,犹散发着冉冉热力……
雪澈端着那玉盘微微迟疑,然后移过旁边的玉钵,将丹药向里一倾。只听扑通几声,几枚冒着热气的灵丹落入水中,动作居然十分从容优雅……略隔了片刻,雪澈便用玉勺把丹药重又捞了出来,晾在盘中,丹药虽浸了水,热力犹未褪尽,不一会儿就烤干了表面的药液,看上去,仍旧是淡青色的成丹,看不出丝毫异样。
看着那个雪色的背影,花解语竟觉得手脚冰冷,脑海中完全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都不知要做甚么才好……湛然曾经说过,雪澈就像另一个花解语,所以她会不由自主的去照顾他,几乎无微不至。在她心里,雪澈温雅纯良之极,好像一滴水,她一直都把他当做最亲最亲的亲人,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永远最放心,永远最安心,永远不会去害任何人,更加不会去害花解语……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凤流羽叫了几声,她都充耳不闻,索性直接将她拉出房中,道:“语儿。”花解语茫然的抬头,看着他,凤流羽温言道:“此事尚未查清,你不要难过。”
“对,一定有甚么事,我还不知道!”花解语喃喃的道:“我去问雪澈!”
嘴里说着,却不知为何,两条腿似有千金重,竟挪不动半分……凤流羽微微摇头,略靠近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模她的头发,话却仍是十分清晰:“语儿,妖凌风、夜惊澜、雪澈三人,你都信的,是不是?并无孰重孰轻,是不是?”
她茫然的点了点头,在他怀里,缓缓的闭上眼睛,这气息与怀抱让她心头宁静,即使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只有凤王不会离开她半步:“是。”
“既然信雪澈,为何要用妖凌风和夜惊澜的话,来质疑雪澈的所为?”
她更是茫然,觉得凤王的话她听不懂……她若信雪澈,便要信一辈子么?不管谁说了对他不利的话,甚至看到了甚么,也决不怀疑?即使说这句话的人,她也无比信任,仍旧不会怀疑?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直掐出了两排指甲印。
凤流羽一声不吭,隔了许久,才缓缓的道:“妖凌风见雪澈一走,便说要去找夜惊澜,是因为他心中已经生了怀疑,你应了他之言去找,便是认同了他的怀疑……你听了夜惊澜的话,心中已经给雪澈定了罪,所以再见到雪澈所为,便如此伤心……”
这句话仍旧很长很难懂,她却意外的懂了,轻声道:“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怀疑自己信的人……是不是?”
凤流羽点了点头:“若此时雪澈是我,你可会怀疑?”
她毫不犹豫的摇头:“不会。”然后愣住……原来怀疑是因为不够信么?
他温言道:“语儿,你教过我的,这是在讲‘情’……现在我们再来讲‘理’。一个人不论要做甚么事,总有理由,雪澈为人十分温和,处处与人为善,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害人,他害妖族之人,可有理由?他在妖族生活几十年,又与妖族太子相交莫逆,妖族中人入魔死去,与他可有半点好处?”
“我想不出。”她摇头,忍不住又道:“可是他若有用意,为甚么不说?宁肯被人误会?我们都可以帮他的……”
话说了一半,她抬头,看着眼前清澈温柔的凤眼,忽然就觉得心头明朗,于是自动自发的续道:“他不说,一定有不说的理由,我相信雪澈……我知道,我可以信任我的朋友,信任我的亲人……但是,我做事仍旧要慎重,要周全,要面面俱到,可以承担很多的变数……尤其今日之事,不是花解语一人之事,是整个北天界,甚至整个神界的事,我一定会慎之又慎,务求万全。”
凤流羽含笑点头,双瞳清亮,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忽然张臂,抱紧了他,把脸埋入他的怀里。凤王心胸之宽广,的确无人能及,而凤王之慈悲英明,亦无人能及……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能在我身边……我的凤王……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