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不及提防间,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黑玛瑙般的眼睛中有一瞬迷惑,整个人都似乎隐入一层潮湿的雾气中。
明明坐得离他很近,可我却觉得刹那间他已去得很远,仿若隔着天堑。
好半晌后,他才说:“不知道。”
我低着头,手无意地滑过琴弦,是不愿想,还是不敢想?
看慕容元正望着寥落的天空出神,我低声说:“在古西域传说中,到了夜晚至亲的灵魂会幻化成天空的星子,因为牵挂所以闪耀。”
他侧头看向我,唇边泛着笑,声音却冷冽若寒玉,“星子?那么高的天空,它们能知道什么?又能看清什么?”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我累了,先走了!”不过几步,人已消失在花木间。
真是人如鹄,琴如玉,冷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我想提醒他忘记拿琴了,看他已经去远,遂作罢。
“曲子是用来怡情冶性,寻欢作乐的,你们倒好,越弹越伤感。”宇文嫣翘腿坐到藤萝间,一付很悠闲的样子。
“怎么了?这样失魂落魄的,不像他呀!”
“哦,今日是姑姑的忌辰。”
我茫然:“你的姑姑?岂不就是平原公的母亲?”
宇文嫣转眸凝视着我,低声道:“是啊,我姑姑是惠愍帝的宇文容华,颇受宠爱,可惜无辜死于后宫的阴谋倾轧之下。惠愍帝虽力惩罪魁,还姑姑一个清白,但毕竟死者已矣。十年前的今日正是姑姑含冤莫白、羞愤自尽之日,难怪表哥刚才一时不能自持。”
我低低叹息,这是个溅起哀伤的下午,我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心怀伤感的人。
悄然回到河间王府,已是傍晚,一地斜阳浓醉如梦,正如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专注里。
丹朱悄声在我耳边忧心道:“小姐去了哪里?也不让奴婢跟着,有事可怎么好。”
我回首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只是在府中呆久了,心里憋屈得慌,到外面走走罢了。”
丹朱道:“刚刚王爷身边的近侍来过,说王爷有事请小姐到凌云楼去一趟。”
我理了理鬓发衣裙对丹朱道:“那咱们过去吧。”
今日的我穿戴很是简洁。一袭豆青细绸高腰襦裙,只在领缘绣了绛紫色折枝蔷薇,不显得过于素净。
一路迤逦,我们很快来到凌云楼。
我是第三次踏足这里,一切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此地的豪奢足以令初涉人世的丹朱咋舌了。琉璃窗牖,水晶珠帘,云母团扇,珊瑚床榻,檀木雕屏,柔亮丝帷间有高华清逸的淡淡香气缭绕,也分不出是熏炉里的芳香,还是房内房外林立的侍女的体香。
慕容熙永远是被人众星捧月般侍奉着,在外有侍从无数,在内是侍女如云,或许,这样花团锦簇金玉炫彩的生活,才是一个皇子理应享受的奢华生活。
我刚踏进去,便听了倚枕而坐的慕容熙淡淡道:“你来了?”
我知道他性格清冷,待人接物向来淡漠,他此刻也与以往无异,淡淡的言辞,沉静的神情,却莫名地让我有了种感觉,觉得那眉宇间蕴的冷,像“天问”在暗夜里发出的幽幽寒光,危险而落寞,甚至有着拒人千里的乖张。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疑太重引发的错觉,因为他吩咐随侍之人离去时,声音很是平淡,只好微微笑道:“王爷见召,雪凝怎能不来?”
慕容熙的唇便向上一弯,缓缓道:“每次你与我生分时,总要唤我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