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姐恭喜恭喜。舒虺璩丣”
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宴会厅前,穆以宁穿着喜庆的红色唐装,对前来道贺的人笑得开怀:“谢谢,谢谢。今天好好吃,好好玩啊。要是有招呼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了。”
“妈,我腰这里好想有东西在刺我。你帮我看看呢。”新娘拉了拉以宁,指了指自己的腰,“我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我看看。”以宁动作麻利的到女儿身后,贴着女儿的腰仔细的找了找,“你说你穿衣服的时候在干什么?把瓜子都掉进去了。”
“额……”新娘讪笑,看到老爸正走过来,招呼道:“爸!!嫘”
江成介走过来:“又搞出什么破事了?”
“没有,就是喊妈帮我看看我婚纱不舒服。那,我先招呼客人了。”说完,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看着女儿欢乐的模样,江成介笑得心满意足时,却有不由觉得悲伤殍。
以宁看了他一眼:“舍不得你的宝贝女儿啊?”
“你在说废话。只是可惜笑颜看不到了。对了,等下父母要上台去,以宁,这么多年你一直照顾念念,你也一起上去吧?念念跟我说,你不想上去。”
“……再说吧。”
“其实,念念都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妈了,没有你,我一个男人也拉拔不了念念。这么多年了,我们两个以后做个伴也好……”
“江成介,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以宁固执,“我去看看新郎那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露露在磨蹭什么。”
说着,就朝新郎准备室那边过去了。
何露和关文涛看着自己的儿子,正唠叨着,看着以宁进来,新郎叫了一声:“穆姨。”何露踢了儿子一脚,“什么穆姨,喊妈!”
“妈——”
“嗯。”以宁笑着,“准备的怎么样?宾客都要来了,你们还在磨蹭。”
“臭小子非要往身上洒古龙水,老娘正骂来着。行了,赶紧出去招呼客人。一男人成天就跟个婆娘似的。丢人现眼!”
新郎一听被母亲大人释放,二话不说就关文涛一起跑出去了。
何露道:“以后,我们两个算是货真价实一家人了。”
“是啊。”
“……只是,如果念念是你的女儿就更好了。”
以宁笑了笑,“我把念念当成我自己的小孩了。”
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当年,詹中尧假死以后,江成介和笑颜在两年后结婚,在念念出生的时候,笑颜难产过世。江成介陷入颓废,于是以宁开始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念念。
穆森也在数年后再婚。
何露和关文涛有了个儿子,也就是现在新郎官。
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了自己的一家人,唯独只有穆以宁还是孤身一人。
何露是骂过了,穆森也是骂过了,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全部花在了守候上面,从少女到女人,然后步入中年,她就这样死心塌地的守候着。
守候了二十多年。
不是没有人追过她,以宁都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包括何露也好,穆森也好,安排的相亲,都被她回绝了。
穆森曾经恼怒道:“你就准备给詹中尧守一辈子的寡吗!?”
“嗯。”
穆森无语了。曾经为了报仇,让女儿却对詹中尧下手,再多爱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再深的喜欢也会被时间消磨,就像穆森后来再婚一样。
“你就不能找个伴吗?以后你老了,你生病了,谁来照顾你!?”穆森不仅对以宁大发脾气,“你就怨恨爸爸,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爸爸吗?”
“不,爸,我不是折磨你,只是,我没办法再喜欢上他以外其他的人了。对不起。”
所以,她一直就孤身一个人,二十岁到三十岁,女人的黄金年龄,她就放任时间消耗掉自己的青春。三十岁到四十岁,找个伴过日子的就好,她也毫不犹豫的拒绝。
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她的身边再没有追求的人。
她却每天都过得怡然自得。
“等到,爸死的那天,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所以她等着,等到穆森死的那天,等到所有与那件事有牵扯的人都尘归尘、土归土,等到他回来的那天。
何露说:“以宁,要不告诉穆伯伯吧,詹中尧没死……”
“不。现在就好。现在的生活,对大家都很好。”
“那你呢?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吗?如果穆伯伯要一百岁才死,你都七八十岁了,你还等下去有意思吗?如果詹中尧都结婚了呢?你——”
“我说了要等就要等。好了,出去吧,别人客人等太久。”
何露被以宁推了出去,想要开口却有口难言。
在宴会的席间,穆森看着以宁平静的笑意,不觉苦涩。
她就这样一直的一直的孤身一个人。给詹中尧守寡。
原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她当年还小,还不懂事,迟早她会喜欢上别人,就像江成介会喜欢上笑颜,就像他会再婚一样。
只是,他想不到以宁可以固执到这种程度,她用二十多年的时间来证明,她喜欢上了某个人就不会改变。她当年并非年少,就算年少,当年她付出的也是真爱。
时间可以让有的移情别恋,时间可以让有的人为了孤独而妥协,她却实实在在的证明了她自己。
穆森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再恨,也比不过女儿现在的孤身一人,像守寡一般的活着。
笑颜死后,江成介和以宁因为孩子而在一起生活着,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动过一点心,哪怕是穆森和何露去撮合他们,以宁也是摇头:“我没办法喜欢上詹中尧以外的其他人。”
“没办法……都那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他是什么样子吗?你是太固执了!!”
“的确记不得了,可那种感觉还在。”
谁也没有办法多说了。
他始终害了女儿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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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结束以后,送别宾客。
以宁独自一人回到她和詹中尧曾经住过的公寓,看着眼前的大楼,她忽然没有想要回家的心思,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下。不远处,通信城的穿着卡通服装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吉祥物正在对小朋友发气球。其中一个小朋友拿着气球朝着她跑过来,将气球塞进她的手里,她笑了笑:“谢谢。”
小朋友咯咯的又跑过去,吉祥物又发了一个气球给小朋友。
以宁将气球的线在手指间绕着,这才走进了公寓。
电梯里已经换了明亮的玻璃,看着里面的自己,四十多岁了,眼角下有了细细的纹路,她不由自主的捏自己的脸一把,好像有点松了。
他们,所有的人都认为当年她的年纪小,所有的人都觉得以后还会遇到其他喜欢的人,的确将手机还给了他,连同照片一起,就算忘记了容颜,那份感觉却依然还在。
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就算变了时空,换了容颜,我依然记得你眼里的依恋。”
无名指上那黑珍珠的半面戒指还在,就是不知道他无名指上的咬痕是否还在。
……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去喜欢其他的人。
偶尔在路上,无意间的看到陌生人,一瞬间她就会停下脚步,怔怔的站在原地,那明明已经记不清楚,已经淡忘在脑海里的脸,却可以由着陌生人的几分相似,让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三个字:“詹中尧”。
喜欢谁,也没有喜欢他那么深。
约定,是到爸爸去世的那一天。
就像露露说的,爸爸什么时候会去世呢?
自己是否要等到满头白发?连自己都慢慢的老去,不知道他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或许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也或许结婚生子也说不定了。又也许,早已经就……,可是,自己却还愿意就这样守着记忆,等下去。
回到家里,洗澡,换上他的衣服,躺在床上,平静的闭上眼睛,呢喃着入睡前的低语:“詹中尧。晚安。”
已经更换到卧室的电脑,在她熟睡后,显示屏的小光点,由红变绿。尽管屏幕还是黑的,但摄像头,却将映入的一切传输到了远处。
“晚安,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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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日子就是二十多年的死水无澜,到穆森死的那一天也一样。比起痛哭流涕的念念,以宁始终是平静的。
“宁宁,爸爸,对不起你……”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穆森浑浊了老眼,“……爸爸,没有想到,你的执念那么深……害了你一辈子……”
“没有。爸,你从来没有害我。只能说这世界上情字最伤人罢了。爸爸也好,他也好,我也好,终其一生都是为情所困,既然是为情,何罪之有?”握着父亲枯槁的老手,“没事的,爸,我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你放心吧,你没有害我。”
“……颜颜,到死的那一天……才说对不起你……你,为了她,存下来的钱……你为了她,做的那些事……为爸爸,为妈妈……我们却从来没有为你考虑过……”
“若是没有为我考虑过,这十多二十年来,爸,你又怎么会逼着我不断的相亲?放心吧,有念念在,念念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当她是亲生的,她也当我是她的亲妈,老了,我有依靠。爸爸,你……放心吧。”
“……对不起……”穆森流下了眼泪。
他用二十多年的时间才看透了这个大女儿,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不管是谁,都会被她拒在心外。
她是打定了主意,抱着对詹中尧的爱,活到死的那一天。
而他对女儿,只有一句对不起。
穆森死了,入土的那一天,以宁等人穿着黑衣送葬,细细的小雨从天而降,念念环抱着她,她笑了笑。在吃饭的时候,关文涛说:“……我试着联系他,以宁,联系不上。”
“嗯,我知道。他要藏起来,就不会让人找到。他不是一直是这种人吗?”
“就算你爸死了,他也不一定会回来。以宁你知道吗?”何露急得是这个。
“我知道。”以宁点头,望着窗外,“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就算在我不知道地方,我也知道,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以宁?”
“他,一直都在暗处保护我。就算爸死了,他回不回来,出不出现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知道他在就好了。”以宁笑了笑。
“……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单身?”
“嗯。”她点头,“这么多年了,每一次,我生病的时候,好巧,你们知道吗?就会有公寓的物管借口说什么检查线路上门来。下班走夜路,立交桥那段路不是经常有抢劫案发生吗?我却一次都没有碰到过。过年过节我生日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遇上要么邻居敲门送礼,要么物管举行活动……知道吗?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所以,没关系,他出不出现都没关系,我知道他在,就好。”
任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帮着我瞒了这么久,谢谢。不过,我真的很好,真的。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的。”
“嗯。”
在葬礼后,何露等人送了她回公寓,从车上下来,细细的小雨中,那个通讯城的吉祥物还在摇摇摆摆的在雨里发着传单。
以宁看了一眼,冲着车里的友人,挥手告别。上了楼,拿起了雨伞,再度下来。
黄色的碎花伞撑开,朝着那通讯城的吉祥物走过去。
吉祥物立刻向着另一边的移着肥大的身影小奔过去,不断的朝路人发传单。
以宁笑了笑,跟着吉祥物的步伐,她走,它就逃。
直到伞撑大了那相当于三个篮球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吉祥物才站定了,将手里的传单发给她。
她接过来:“这身皮,你穿了有二十多年了吧?”
抱茸茸手臂上的传单掉了一地。
“总是在这里要不发传单,要不发气球,要不蹦蹦跳跳的。你都没有想过要换一身皮吗?”“……我是才来的新人。不知道发了多久。”因为隔着头套,声音很浑浊。
以宁点点头:“哦。伞给你,告诉你们老板,不要太虐待员工,下雨天没有几个人会收你的传单。”
“……嗯。”
把伞交出去,吉祥物却没有结果。
以宁说:“两米多高的布偶装,大概是定做的吧?”
“……”吉祥物又僵了僵。
“新人?”
“嗯。”
“是吗?”
“嗯。”
“我认识一个人,如果他也穿上这个布偶装的话,大概也差不多有你这么高。不过他年纪应该很大了,希望他不要被这么重的布偶装压垮才好。”
“……不会。”
“嗯。”以宁笑了,“他按照我的希望躲起来了,藏起来了,看到你,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是他穿上这身会什么样的效果。我想想不出来,他穿起来会什么样的。……我只希望,有一天他会回来。不好意思,对你说多了。”
“不会。”
“要是他能记得,只要我说,他就答应这句承诺就好了。”
以宁将伞硬塞进吉祥物的手里,小跑进了公寓。
吉祥物握着伞站在雨里。看着她的背影。
她等了他多久,他一直都在,他一直都看着,他想过,再深的爱也抵不过时间,没有人会一辈子去爱一个人,而穆以宁做到了。
她最好的青春年华,从头到尾全部都给了他。
用力的握了握伞柄,吉祥物朝着公寓的大楼走了进去。
穆以宁,不管你是不是和我有那一层的血缘关系。
穆以宁,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我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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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
以宁打开门,看到浑身湿透的吉祥物,笑意盈盈。
他取下了头套:“我回来了。”
她笑着,让开了门:“那还不快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