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车上的纱帘被秋日的晚风吹得轻轻拂动起来,那缠绵的幸福几乎触手可及,犹如南唐秋日黄昏红罗小亭里波光粼粼的旖旎。我知道,那种颜色、那种味道,叫做幸福!
可为什么,心里有说不出的不安?
我看四下无人,一挑帘,闪入马车。
马车里的人果然是小周后,绝色依旧,只是眉宇之间带着诉不尽的忧愁。
转眼间,我与她已两年多未见了。我以为,我们定会抱头痛哭,但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这才发现她正在注视着我。
我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她在微微地颤抖。
“流珠,你更美了!”
我吃惊地看她,在这个时刻,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放开我的手,从座下拿出一套婢女的服饰,“赶紧换上它,你坐在车里,装太监会被人识破的。”
我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重新梳起婢女的发髻。
“姐姐,您……究竟……究竟有几分把握?”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出乎我的意料,小周后惨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我心里一紧。
“一分也没有。”她说得很平静。
我的身体开始无法遏抑地颤抖起来——天哪!她竟然说一分把握也没有?!
小周后盯着我:“流珠,你怕吗?敢替侯爷出使大宋的流珠现在也会怕吗?”
我一把攥住小周后的手:“你说一点儿把握也没有?那你们怎么敢……?你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吗?不是说南唐旧臣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周后又是惨然一笑:“旧臣?徐铉他们吗?他们若是可靠,南唐又怎会亡国?”
我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还是南唐后宫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后吗?原来苦难真的会使人成长,她也饱经了人世的沧桑,尝尽了人间的冷暖。
“那……为什么……?”我的话竟不知如何问出口。
“流珠——你怕了吗?”小周后再次紧盯着我问,“我知道,两年的时间并不短,她可以使脆弱的人变坚强,也可以让坚强的人变得软弱。做了享尽荣华富贵的贤妃,流珠,你变了吗?对重光的心,你变了吗?”
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下。
“姐姐,流珠若变,此刻还会在这里吗?”
小周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你怕,我看得出来,你在怕!”
“我怕,我当然怕!此事如果败露,你会死,重光也必死无疑!”我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
小周后也忍不住流下泪:“流珠,你……不明白!没有你的这两年,变成阶下囚的这两年,我们是怎么活的。有时候,我真的宁愿自己已经死了,但是,为了重光,我必须活着。重光为了你,也在努力活着。那年,宫里传来你被殉葬的消息,我真的有些高兴,高兴你终于解月兑了,高兴重光和我,很快也都可以解月兑了……”小周后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泪已经流不下来。原来活着,竟是如此痛苦、艰难。
原来,生——竟不如死……
我明白了——他们此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微乎其微的团聚机会。
重光——活着,竟如此艰难?
我,错了吗?
拭干泪水,我握了握小周后的手,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就走!”
她流着泪,却欣然笑起来:“流珠,毕竟,重光——没有爱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