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婉儿如释重负般拉着阿彩的手兴冲冲地跑出去。
月容站在窗前微笑着看她们离开院子,好似无意地关上窗。她这个动作更加坚定了我刚才的想法。
我坐下,浑似一概不知,轻声感叹道:“真是快呀,转眼间离开浣衣局已经那么久了,离开你这紫薇阁也快两个月了吧?”
“整整五十六天。”月容忽然接道。
我一惊,她算得竟如此仔细!
月容走至我跟前,在旁边拣了把绣凳坐下,盯着我道:“娘娘,你离开紫薇阁已经整整五十六天,这期间,皇上没有来过紫薇阁一次。”她说着,眼睛里有了泪光。
我沉默了,对此,我无能为力。
“在这五十六天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娘娘,你能告诉我吗?”她继续说道。
我开始疑惑了,月容到华宁殿去找我,究竟想干什么?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娘娘,你能告诉我,皇上当初为什么要封我为美人吗?迄今为止,他甚至连碰都没有碰过我一下。”
我愣住,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却是我无法回答的。
见我沉默不语,月容冷笑一声:“娘娘,你答不出吗?那么,我来替你回答。因为皇上以为是你告诉了我他的身份,以为是你让我来接近他,以为你想让我做你们之间的信使,是这样吗?”
我的心“突突”直跳,让月容认识赵光义,是我错了吗?明知赵光义不会爱上她,却还把她推到他身边,是我错了吗?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急切地问,“离开浣衣局,养尊处优地做一个妃子,虽然未必能光宗耀祖,却也能衣食无忧地生活,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月容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一个男人对我的疼爱和重视,哪怕是暂时的,而不是不闻不问。在浣衣局,我至少还有朋友,可是现在我有什么?做一个地位最为卑微的宫妃,处处受人嘲讽,连太监和宫女都用怜悯的眼光看我。这怎么可能是我想要的生活?!”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流下泪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无法改变帝王的心。”
月容苦笑一下:“我知道你不能,但你可以改变我的地位。既然当初你可以让皇上封我为美人,那么现在你就可以让皇上加封我为修仪、昭仪、甚至嫔妃。我已经不再奢求皇上对我垂青,我只想不再受别人的嘲弄,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听她说完,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为何人的**总是无休无止?
我冷笑一下:“田美人,对不起,请恕我无能为力。”
月容看我一眼,笑了笑,轻轻站起来:“贤妃娘娘,不久前我听到一支曲子,格外动听,便把词记了下来,娘娘也是乐中高手,请娘娘点评点评如何?”
我心里一动——她这是什么意思?
未容我细想,她已缓缓吟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脸上肌肉猛地一跳,李煜的《虞美人》,她怎么会知道?我几乎想跳起来质问她,但我明白,现在在我面前的田月容,已不是浣衣局的月容。
我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强迫自己微笑:“好词,出语不凡哪。”
月容也笑了,紧盯我:“娘娘不想知道我是在哪儿听到的这支曲子?”
我抬眼看她:“愿闻其详。”
“好像是端午,在御花园里,”月容从容地说着,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脸,“我没有资格参加晚宴,只好到处散心,无意中听见这支曲子,又无意中看见秦王赵廷美,好像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后来他们一起离开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可惜离得太远,我没看清那女子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开始发黑,身体开始无法遏制地颤抖。那晚的事,她究竟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你想说什么?!”我哑着嗓子失声问她。
看见我的失态,她眼底的笑意更盛了:“我想,皇上肯定不愿意知道自己的爱妃和自己的弟弟有染吧。”
原来如此——我的心倏然平静下来,原来她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她只是凭猜测认为我和赵廷美有染。
我忽而笑了,站起来,流转的眼波看向月容:“田美人,其实我历来喜欢成人之美,能帮的忙我绝不会不帮。”
听到我这样说,月容脸上绽开的笑颜如同盛开的花朵一般。
“但是,”我忽然话音一顿,脸冷下来,“我不喜欢别人要挟我,从来都不!”
说完,我再也不看她,迈步走出屋子,也不等婉儿,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