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是寂静的,也是最为神秘的,一抹暗影在杨家后院里如一抹幽灵一样一闪而过往别院方向掠去,伫立在隐暗处眼瞳流露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前方。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然深沉,院子里刚刚才进行侍卫换值,半圆的月被一片乌云遮盖,暗影成功的避开了侍卫的戒守,如无人之境畅行无阻的来到了元无忧居住的厢房。
屋檐下,只有一盏灯,在轻风的吹佛下,左右轻盈的摇晃着,淡淡的光晕时不时的照在抱剑倚靠在门边的木羽身上,黑衣如夜,除了偶尔的光让人依稀能看见他的脸,绝大多数只见他一双眼亮的眸子。
此时正若有似无的散发着慑人的寒芒注视暗影的走近,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没有动作。
暗影一步一步的走近,从黑夜中走向有光源处,因风而摆动着的淡淡光晕也偶尔照在了她的脸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瞳眸一览无疑。
“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不过,谨慎起见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她轻笑出声,声音低而轻,如风过无痕。
随即她缓缓的拉下了脸上的蒙面巾,优雅地朝木羽轻轻颌首,神情举止间尽显华贵。
木羽没有动,却移开了视线。
元络眼神微闪,如无人之境的推开了门。
门,无声的开启,轻微的声响却在木羽心里重重的一击,他回头看着那扇打开的门,眼中流露出一丝让人不易捉模的复杂光芒,但他并未作声也没有阻拦,而是缓缓的垂下了眼。
元络嘴角微翘,看来元无忧已经解决这个男人了,她似乎还要再重新审视她了。
无视木羽,她闲庭漫步似的走进内室,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烛灯,昏暗的光却足以让她一眼明了。
元无忧坐在白天坐着的椅子上,一袭白衣迤地,微弱的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半边脸都隐在了暗影里,如黑绸一样的墨发随意的散着,极致风情,却显得如妖如魔。
元络在她对面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面巾低不可闻的轻轻一笑:“直接开门见山吧。”
元无忧淡扫了她一眼,低柔的声音音宛若天籁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
元络随着她的话而逐渐的挑高了眉,她早已经料到她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她还真是敢。
“凭什么?”她难道真知道了她们接下来的行动?
元无忧轻笑:“凭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好吗?”
“我又何以知道你已经知道?也许……你在对我用虚招。”元络盯着她,凭感觉,恐怕元无忧真的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可是这个计划如此隐密,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元无忧微笑着倾身,手指在元络面前轻轻的画了一个圈,圈里面写了两个字:金山。
元络神色一凛:“除了最后一条我们再商量外,其余的我都能做到。”
元无忧重新的倚进椅背里,食指轻摇:“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你们只能按照我的要求办,而且必须越快越好,时间拖的越久,对你们越不利,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元无忧,你这不是在诚心和我合作,你是在威胁我。”
“如果你要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条件我开出来了,孰轻孰重,就看阁下如何选择了。”元无忧漠然道。
“你……”元络面色一寒,冷冷的道:“元无忧,我还是小看了你了。”虽然不服不甘的快要吐血,但是以事论事,遇上机会的机会时常有,但快速冷确的出手把握掌控住机会的人不多。
元无忧淡然不语,很平静地看着她,无视空气中那越来越重的压力。
元络压下情绪,问道:“你开出这样的条件?元无忧,你想做什么?”她只出手做了一步就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变相的挟持了她们,这个人,日后必定是她们的强敌。
“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当然,如果你实在是好奇,我不介意你们放些注意力在我身上,不过,你确定你们还会有这个心力来关注我吗?”元浩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元无忧……”元络低低的咬牙切齿:“果然不愧是元浩天的血脉,你比起他,更冷血,更残忍。”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人心惊肉跳。
元无忧嘴角勾一抹冷笑,暗影中,恍若一朵黑莲在绽放:“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让我很失望,看来,我似乎高看了你了。”她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她愿意和她交易,否则她全盘皆输,没有这座金山,明王拿什么征兵起事?
元络面色僵硬起来,敛去心头所有的情绪之后,她致歉:“我抱歉。”棋差一着就是棋着一着,输也要输的有气度。
“我接受,希望这次我们能合作愉快!”
“这是就连杨家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一点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推测出来的。”元无忧实话实说,既然明王都已经得到了冀东项氏的支持,想必羽翼已经逐渐丰满,明面上征财恐怕动静太大,有项氏的帮忙,寻些金银矿出来并不是难事。
“你以为我会相信?”他们的计划布署的除了柳曼这个意外之外,没有任何破绽,而柳曼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又是从哪里推测出来的?
“你相不相信,我并不在乎,不过,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也有一个问题稍稍有些好奇。”
元络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她:“什么问题?”
“在今天之前,我只是猜测你可能不会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但心里还是没有把握,但今天之后,我已经确定了你不会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元无忧淡声道。
元络挑眉:“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在告诉我,你很好奇我这张脸里的玄机?原来也有你猜测不出来的事,这算不算证明我也不算输的太难看?”
“你不想给我解惑?”问的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元络冷道:“我相信我们不会只有这一次交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元无忧了然:“那,后会有期!”
元络眉梢轻扬:“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鉴于这一次我们还算愉快的合作关系,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别太小看自己的对手。”元浩天虽然真正掌控全部实权只有五年时间,这是他最大的硬伤,但是这五年来,他可不是吃干饭的。
“不劳你假惺惺,这样的局面还不是你造成的,元无忧,你完全可以更有诚意的和我们合作。可你偏偏要用这样得罪我们的方式来合作。”她最好是别让自己落在她的手里,否则就如她所言,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她亦会!
元无忧笑了:“明人不说暗话。”如果她没有第一时间调驻军惊动元浩天,此时此刻她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和她谈判了,要想让一个不小心知道秘密的人不泄露秘密,方法只有一个。
她很爱惜自己的命,面对元浩天她敢拿命相赌,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置之死地。
可面对明王这派暗势力,她要不以备无患视自己的安全为上,就不叫置之死地而叫刚愎自负了。
元络面色微冷,却并未说什么,起身走了出去。
“络堂姐,不送。”元无忧心情大好的道。
元络只是步子微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离开,让元无忧封口,虽然代价大了一些,但是也让他们更坚定了信念,元浩天已经丧尽人心了,连他的女儿都背弃了他。
元络走后,逃遥走了出来。
“属下请公主三思。”他不赞同她对木羽的决定,虽然这布局中必须要有木羽才完美,可是万一木羽只是缓兵之计,王爷性命堪忧。
元无忧淡淡说道:“人不轻狂枉年少。”这招棋虽然疯狂了一些,但也并非完全无可取之处,她们本身就已经是在拿生命在博奕,风险永远无法避免,如果畏缩风险而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溜走,结果一定不会如偿以愿。
“可是木羽他……”
“逃遥,或许我用人的方式你无法认同,但是只要我心里愿意去相信他,我就会付出我的信任,哪怕到了最后,他其实还是背叛了我,我也依然不会后悔。”
木羽无声走进来,身体隐在阴暗处,只有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逃遥冷冷的注视着他,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元无忧没有起身,室内的气氛很安静。
久久无声,最后元无忧起身,在走入帷帘之前,她淡淡的说了一句:“木羽,我愿意把筹码押在你的身上。”
暗淡的光线里,木羽垂着眼,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逃遥蹙眉深看了一眼木羽,没有再说什么,身影一动,隐没在了黑暗里,消失不见。
室内寂静近乎于诡异,木羽缓缓的抬头,隔着一层帷帘,若隐若现的看着在床上侧卧着的人影,定定的注视了许多,嘴唇无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他不懂她为什么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把全部的一切都押给他?
可对他而言,这辈子他都未尝感觉过心头上压着这样沉甸甸的重担。
……
“少主,主子来了。”暗士恭敬的禀报道。
站在窗前凝神的银面男子身形一动,缓慢的转过身,书房门已经被推开了,走进来一名身穿石青色衣袍戴着斗笠身形削瘦的男子。
阿斧恭敬的上前行礼:“主子。”
来人挥了挥手,阿斧恭敬的退了下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这才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令人看了一眼就会倒抽冷气的脸,他的半边脸都因为那骇人的疤痕而显的有些扭曲,另一边脸却完好正常。
“父亲。”银面男子上前。
“暮儿,这件事你应该一早就告诉我。”明王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令他骄傲却又惋惜的儿子,眼底深处飞快的闪过一丝伤痛。
如果不是元浩天赶尽杀绝,他又怎么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暮儿又怎么会整日戴着个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个儿子的不完美让他实在是心痛和惋惜。
元暮见父亲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惋惜和伤痛,眼神有片刻的惚然,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寒气慑人,淡声道:“父亲,这件事是意外。”
明王听着元暮蓦然森冷的声音,嘴角扯出一缕苦涩,却不知因为他面部表情的变化而让他半边扭曲的脸因为显的越发的狰狞起来,让人不敢直视。
“我并不是要责怪络儿,你和络儿一向是我的骄傲,以她的谨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天。”
“谢父亲理解。”元暮语气恭敬却极为疏离,不似是父子,反倒有些似下属。
明王已经习惯了这个儿子对他的疏离和冷漠,他沉默了片刻,垂眸缓声道:“事情解决的如何?”
元暮语气无波动的将元络和元无忧之间的协定陈述了一遍。
明王没有出声,书房内因为长久的沉默而使得气氛有些低迷起来。
明王沉默了足有一刻钟之久,才抬头直视着他:“暮儿同意这计划?”
元暮点头:“两者选其一,这是最好的选择。”
“年纪虽小,心却是大的,倒也真不负她父母之名,只是,她依旧还是太女敕了。”明王面无表情的道。
元暮嘴角轻扯:“不,父亲,这件事我和络儿都决定买元无忧的帐,并不打算节外生枝。”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早知道元无忧会阻他们的路,上元节那天他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这是元无忧自己提出来的,我们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而以,可谓占据一切先机。”明王皱眉看着他,很是不明白。
“元无忧代表的是怀王,怀王究竟有多少实力,我们还没有模清楚,在这样的前提下,元无忧敢向我们提出这样的合作计划恐怕她就不惧我们反扑。”
明王微微眯眼,眼神有些莫名:“你的意思是?”
元暮嘴角勾出一抹冷凝的笑容,在元浩天和他们之间,怀王绝对会帮他们,而不是帮元浩天,而且这次与元无忧的合作就是他们的诚意。
明王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他不是没怀疑过元浩天这些年来始终不肯放弃追查他的下路不只是单纯的斩草除根,或许,这其中真有隐情?
……
小树林里,廖青云漠然置之的看着重新下葬的棺木,转身离开。
顾凌最后看了一眼,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最后,他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坐在那里的廖青云,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谁也没有出声。
天色慢慢的变化着,原本风和日丽的大好天气突然风云变幻了起来。
廖青云抬头看着头顶上慢慢聚集的乌云,起身道:“走吧,快要下雨了。”
顾凌抬头看着廖青云漠然的脸,嘴,无声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与他并行两步,翻身上马。
在勒马前行的那一刻,顾凌的目光在小树林方向看了一眼,最后,勒马狂奔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梦醒,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道正义。
天底下只有肉弱强食,只有成王败寇。
他是顾凌,是顾家的下一任继承人,身系着顾氏一族百条人命了,也身系着顾氏一族的荣辱兴衰。
叶雪无精打采的倚靠在屋檐下的柱子上看着漫天的毛毛细雨,直到看见一青一白两抹人影,他眼睛才倏地亮了起来:“顾大哥,廖大哥。”他们把柳曼重新葬入那座坟墓后,他一转身就不见了他们两人。
“一眨眼,你们就不见了,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带上我?我还以为你们都早已经回来了呢?”他微嘟着嘴很是不悦的道。
顾凌笑了笑,指了指身上微湿润的衣物:“先让我们换身衣服再来请罪,行不行?”
叶雪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连忙让路。
两人经过木羽身边时,木羽面无表情的说道:“公主让你们回来后去见她。”
廖青云脚步一止,停顿静默了片刻后,才继续往前走。
顾凌则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
……
两人进到内室的时候,元无忧正坐在矮茶几前,茶几上摆放着棋局。
顾凌怔怔的看着茶几上的棋局,心里既有些释然又有着自嘲还有些莫名的苦涩,可是纵使心里滋味百般,面上他也未露丝毫。
他在茶几的一侧坐了下来,廖青云则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一枚黑色的棋子在元无忧洁白柔女敕的指间把玩转动着:“顾表叔上次拿来找我的棋局是不是这样的?我没记错吧?”
顾凌勾了勾唇角:“公主没有记错。”他也没有记错,她说过,她不会下棋,不会下棋的人却能只轻描了一眼就记住了全部棋路。
廖青云垂眸看着摆放在他们面前的棋局的瞬间,一缕忧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快的几乎不曾出现就归于平静。
“听小花子说过,这局棋已经解了,一直忘了问,是如何解的?”
顾凌抬头看了一眼廖青云,却只看见他垂眉敛目的漠然。
廖青云轻执起一枚棋子,缓缓的落在了一处,轻声道:“这里。”
顾凌眼神微闪,嘴角含着丝丝笑意,却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上一次,青云并不是这样下的,换了路,换了一种局面。
观棋之人,眉眼间缓慢的绽放一抹暖意,轻盈流转,温沁如春,浮华千世,也抵不过这样一抹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