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转破寒空,凄骇无比,转而混乱就从那方蔓延开来。
汐瑶刚循声望过去,那辆马车已被掀翻,里面穿戴不俗的贵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儿一起滚了出来,周围的难民如潮水般哄围上去抢车里的东西!
他们不顾摔在地上的人,刺耳的求饶声和哭喊声更充耳不闻,直接从她们身体上踏过,然后掠取他们想要的禾。
每张面孔从最初的麻木变为狰狞,一双双空洞的眼似在这一时忽然寻到了猎物,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变得疯狂,后面的人推涌着前面的,人如巨浪,顷刻将那马车还有车内的一切淹没妲。
随行的家丁和丫鬟被吓得四下逃窜,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不安的扭动着身躯,扬起前蹄想要挣月兑,更可怕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年男人高声大喝了声‘让开’,汐瑶一眼就望见了他!
他足比寻常人高出两个头,天寒地冻,他只穿着一件坎肩的袄子,手中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几乎是用身体撞出一条路来。
话音未散,只见他人已来到马前,高举起手里的斩马刀,重重落下,其中一匹马儿的头被生生斩下,热血喷涌,将近处的人染得周身血红!
那男人并未停下,紧接着又再横刀向马身砍去,周边的人不但不躲,反而涌上前哄抢,生怕慢一步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有刀的就用刀,没有的就单靠自身的力气去撕扯马身,更还有人就着那血肉模糊的生肉咬下去,以此果月复!
不少出城的百姓被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僵滞之后,有反映快的掉了头就往城里跑,还有连媳妇孩子都不顾的,早不见了踪影。
区区一辆马车和两匹马根本不够争抢,很快出城的百姓成为难民们的目标。
他们争先恐后,沿着西南方向的官道涌来,骑在马上,汐瑶向道路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仿似没有尽头。
乱了,一切都乱了……
可是这不对!
此地乃临东,大祁东边境,而前世明年八月先在西北爆发旱灾,故才有了灾民和瘟疫,一东一西,实在叫人难以联想在一起!
她早知道会有所不同,以为只要有所准备,就算不同也能应对自如。
可这样多的灾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若真是由西北迁移而来,何以这一路上无人知晓?是不知,还是有心隐瞒?!
不对……
汐瑶暗自心惊,总觉得这场她盼了许久的天灾来得极不是时候,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刚刚好!
“七爷,此地不宜久留。”见祁云澈深锁了眉头沉吟,人却迟迟不动,阿鬼不免焦急道。
他和轸宿早已绷紧了全身,各自移到左右两侧,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扶在腰间的武器上,对想要靠近的灾民予以厉色威胁——
若靠近,杀无赦!
纵使那些灾民有所企图,也暂且感受到这行人不同寻常的杀气,只敢站在三两步外观望,人越聚越多,转眼将他们包围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
气氛紧迫,危机四伏。
饶是祁云澈如此深谙沉稳的人也没料到会遇到如此景象。
有灾民便证明灾荒发生,源头在哪里?灾荒之后是什么?
“姐姐……”
一道细弱的声音就近响起,祁云澈和汐瑶同时看去,就在他们跟前两米处站着一个极其瘦弱的孩子。
那是个女娃,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穿着单薄,骨瘦如柴,形容十分可怖。
她眼窝深陷,漆黑明亮的大眼尤为突出,正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汐瑶,那声‘姐姐’正是在唤她。
“姐姐,我好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赏点吃的?”
女娃的声音细若蚊蝇,仿若一阵单薄的风吹来,都能将她吹散。
她摇摇欲坠的向汐瑶走来,或许在她眼中,她穿得那样富贵,那样温暖,面貌又生得干净美好,心肠必定也会不错吧?
汐瑶和祁云澈均是怔了。
拒绝吗?要如何拒绝?
周围其他的灾民并未动,只望着那孩子步步靠近过去。
仿佛是想看看这些衣着光鲜的富贵人家是否铁石心肠,又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可以抢夺他们所有,将他们撕碎的时机。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来到跟前,当她向汐瑶伸出小手,破烂的袖子往下一滑——
只剩皮包骨的的手臂上布满了无数铜钱大小的疮,有的鼓成淡黄色的脓包,晶莹剔透,里面却是致命的毒液!还有的已然溃烂,发出恶臭!
众人惊愕!!那是——瘟疫?!!!
就在女娃的手将要触碰到汐瑶的脚,几乎同时,祁云澈一手抱紧汐瑶,调转马头,果决道,“回城!”
……
一路狂奔,正是城门将要关闭之前回到城中去。
城内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因早先开城门时放进来少许灾民,不少地方亦是乱做一团,多是被饥寒折磨的灾民们争抢食物和衣衫。
诸多商铺闻讯赶紧将大门紧闭,街上早没了之前的喧闹繁华,能躲的都躲了起来,生怕被危机。
守卫被完全调动,一派乱世之相初显,委实令人心难安。
大街上往来着侍卫骑马口传城主令:城门封闭,各家各户不得外出。
折返回独孤府,府外已换上一批带刀护卫,独孤夜的心月复魏燕正抱手站在付门外,见祁云澈等人来,面上露出一抹宽心的笑意,迎上前。
“小人恭候云王殿下多时。”
闻言,祁云澈亦是冷冷一笑,“独孤夜可在?”
问话时他已下了马,汐瑶亦被他带下。
听着这平平无奇的对话,她怎觉得独孤夜像是早就预料他们出不了城,就算出了城,也会回来。
思绪再一转,此前孟萦不是说,他天还未亮就去了城北,想必那时他已察觉有异。
而在来的路上,汐瑶听闻北城门与西城门早就关闭,唯独他们出的那一道,直到守卫见他们折返而归,才在最后一刻关门。
分明就是——算计!
这独孤家未来的船王果真心思通透,临了有事都晓得要拉一个祁氏皇族一道在此挨着,以此显示苍阙不是他一个人的。
真真大方!
而祁云澈似也意识到这一点,难得被人摆一道,形势如此,他没那么多时间计较。
“主人前一刻刚回,此时正在书房,不过——”
魏燕躬身做了个请他入府的手势,说,“殿下刚从城外归来,还请先行沐浴,再商讨其他。”
……
汐瑶同祁云澈又回了昨个儿休息的那方小院,下人早就为他们在浴室备好沐浴的所需。
并未有多余闲话,二人除去衣物,浸入被药草味充斥的池水中。
虽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可那个身上伤患不同寻常的女娃……
想到这里,还有将将在城外所经历的,汐瑶没好气道,“这个独孤夜委实狡猾,分明早有预料,却什么都不说,让我们出城亲眼看过,他在府上准备好一切,待我们回来先洗干净,再同他一道商议对策。”
不过一个时辰,发生了这么多事,继而此刻安安静静的泡在池水中,回想方才的惊险,竟是有些不真实。
没来由的,汐瑶就把火气算在了城主头上。
见她颇为恼火,祁云澈笑道,“苍阙并非独孤家独占,他这么做无可厚非,你我不过两个人,他一家子都在这里,设计让我心甘情愿的留下,确是万全之策。”
祁国以前也发生过瘟疫,实在不得阻扰蔓延的法子了,皇帝就会下令将疫情严重的地区少成灰烬。
独孤夜是城主,不能一走了之,当在应对这些时想自保的法子、
而祁家的云王,未来祁国的帝君,就是他的保命符!
诚然在城外开始***动时,祁云澈心中早就做了思索。
要强行冲出并非难事,若只有他一人就罢了,重要的是这丫头跟在身边,他不想让她有任何闪失。
故他等了一等,四下观望,
虽不知那么的灾民从哪里来,独孤夜一早就花心思算计他,不惜放灾民入城制造混乱,也要让他亲眼看上一看,到底为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些被饥寒逼得背井离乡的百姓,不过是出银出粮安顿就能平息的事,祁云澈自放了大心带汐瑶先回山庄。
毕竟现下苍阙归独孤家管,他真要袖手旁观,谁也奈何不得。
遗憾,还是让他估对了。
有灾民必是哪里起了灾荒,有灾荒,瘟疫紧随而来!
京城与东都之乱方是平息,张家刚灭,其下党羽尚未尽除,偏生是在这个时候……
听他说完就再不语,兀自沉吟了去,浮着水汽的脸容难得透出几丝显而易见的忧虑,汐瑶伸手在他微蹙的眉间按了按,说,“莫要太担心。”
之前进独孤府时,早不见昨日酒宴的松适气氛,下人们正有条不紊的在各处散着石灰和艾草水。
这倒能彰显出独孤夜的本事,虽城内有乱,城外危机重重,他应对自如。
对于此时,能有一个这样临危不乱的合作者,是该为此感到庆幸的。
抓过她的手,祁云澈深长的舒了一口气,对她嘱咐道,“这几天你就呆在此,不要乱跑,城中只有守卫一万,即便封了城,难保城中不会有异动。”
汐瑶点点头,她不知,实则她忧虑表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你放心好了,我哪儿也不会去,反倒是你要小心些,如今已经有灾民入城,难保不会带了瘟疫进来,你……”
“你可知这次灾情的源头在何处?”
不等她说完,祁云澈忽然问道。
罢了,汐瑶怔愣了下,连他都是面色古怪,仿佛自觉问得刁钻,但不知为何,他心底竟觉得她是知道的。
正如同从前她对他的种种预见。
沈家很早就开始囤积粮草,这似乎也是汐瑶的意思。
且是祁云澈不止一次听她同颜莫歌为此事争辩,每每她的神态都会有无法让人反驳的自信,而这一切果真发生了……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知吗?”默了半瞬,他又问,实则他是希望她不知的。
若她说知道,那么,就超出了祁云澈对她的认知,怎叫他不古怪……
“我不确定。”汐瑶轻声。
不觉间,那样的顾虑又泛出面容,她与他有关的秘密,从不对他说,只因为……说了他也会不信?
“是不确定,还是不知道?”祁云澈语气执着了些。
这次,他想知道全部。
闻出他话中的意思,汐瑶深觉瞒不过去了。
抬首与他深眸相对,她心底挣扎着,愁容愈深。
眼中的这个男人是祁云澈,却不是前世的祁云澈,不同了,都不同了……
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她定了心神,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会发生,可我不确定是何时,正如我早就知道皇上在那么多儿子里最属于的人是你,而将来你一定会做天子,然而当中原因,那时我是不知道的。”
因为很多都改变了,包括她自己。
那么她说的‘那时’,是何时?
祁云澈还想继续问,汐瑶忽然靠近他,突兀的将他抱住了。
他微微一怔,再听她用从未有过的焦虑的声音说道,“这次是瘟疫从西北传来的,先有旱灾,接着是瘟疫,会持续很久很久,你一定要信我!”
祁云澈并非不信,她没有理由骗他,可是……
眼中渗出柔光,他轻抚她的背脊,安慰道,“既然你早有预料,更让沈瑾瑜准备周全,何以会害怕成这样?”
难道不该是期待么?
若他没记错的话,沈修文与平宁大婚后,沈瑾瑜就去了北境。
那时祁云澈还在陪这丫头玩心计,不想她已远远的布了这一步。
目的,恐怕还是想借天灾为自己谋个私利。
而今老天如了她的心愿,怎她反倒不安起来了?
双臂缠着他的颈项,紧紧的,像是只消放手就会失去。
埋在他肩窝,汐瑶闷闷道,“你懂个什么,都说不一样了。应当是明年八月才会发生,西北境数月滴雨不下,百姓颗粒无收,土地寸草不生,饥荒,还有人吃人……接着是瘟疫……不对,我早就知道会不一样,只想不到会在眼前发生,那么快……”
快得近在眼前,从西面蔓延到了东面的边城。
成王在南巡途中便造反弑君,慕容嫣也早就死了,将来历史上不会有慕容皇贵妃。
还有她……慕汐瑶的命运,早已被她自己亲手改变。
她话语混乱,但祁云澈还是听了个明白。
竟如此肯定是明年八月,却又在说了之后自顾推翻,她知道当中有变数,无疑,和知道他的所有一样。
那么为何会变,因何而变?
祁云澈似被她拉入无尽的深渊,他亦是不解,“你还知道什么?”
“你信我吗?”她只问。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是信你的。”
有他这句话,足够让汐瑶心安。
松开怀抱,她冲他莞尔,眸光定定,“皇上下旨赈灾,却赈出一批贪官污吏,下至地方官员,上至朝中重臣,包括后宫妃嫔,我让二哥哥早做准备,一来是想发笔横财,二则,待皇上彻查此事,就可借机操控朝臣后妃。”
祁云澈面露讶异,“想不到你野心这样大。”
汐瑶不否认,“因为那时我不想嫁你,更不想任人摆布,我要从皇权中挣月兑出来,唯有操控皇权。”
只不过天灾需等时机,她求着它快些来时,它迟迟不动,又在她毫无准备,全然忘记时,突然降临在眼前。
天要她重生,她才有机会改变命运,而那些不同则用来告诉她,天意难为。
这上天,才是最最变幻莫测的。
“都是与我有关?”祁云澈笑了笑,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我早就想问,一开始你为何那么排斥嫁我?”
竟值得她深思远虑,布下这么大的一盘棋。
竟都是为了他……
汐瑶只是叹息,脑中前世的记忆早就变得模糊而遥远,偶时她只觉那更像是一场梦,她不过如惊弓之鸟,惊醒来,不安于再做同样的梦,故才挣扎罢了。
捧起祁云澈俊美的脸庞,她望住他,流光攒动的眸渐渐恢复平静,她说,“这世上有许多人一生只执着一件事,一个结果。而我却被那个结果摆布,无意中改变了过程,以至于原本清晰的最终变得模糊不轻,几欲把我生生困住。但好在,我能确定此时得到的,都是我想要的。”
“那为何是我?”真奇怪啊,她说的话他都相信。
祁云澈不能再肯定,他就是那个想被改变的‘结果’,却也是她的宿命。
既是宿命,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不会被改变。
汐瑶瘪起了嘴,眉间有细致的不满,更多的,是无法抗衡的顺从,“不是因为是你,而是刚好是你,我也不得办法。”
她想,或许老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只是为了和真正的祁云澈好好相爱一场呢?
毕竟前生的慕汐瑶,实在太软弱,太不食人间烟火。
彼此相望,祁云澈回味她所说的每句话,已经不想再追问她到底从哪里来,只因无论她是谁,自何处来,为的,由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人。
“慕汐瑶,我很高兴我是你的结果。”
至此,此文的主旨终于写出来了。其实从一开始,阿若就只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前世她并不是真的懂何谓爱,也许真的是上天的眷顾,重生,和那个人真真正正再爱一次。(其实啊其实,我真的在写爱情故事,和宅斗宫斗没啥关系,你们说呢?)最后关于前世,等正文完结之后,阿若会单独为云昭皇帝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