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永定55年,岁初,阳春三月。
连月干旱,颗粒无收,阳城附近发生暴乱,入村抢粮抢财的盗匪一夜猖狂。
一群持刀持剑的蒙面人冲进离山寨最近的村子,顿时鸡鸣狗吠、女人哭喊孩子哭叫,到处充满了不和谐的声音。
四名蒙面人踢开一家石屋的大门,闯了进来,喝问:"有人吗?榍"
一名布衣荆钗的中年女人自内屋而出,肤色暗沉,脸上肌肤松弛,眼角布满鱼尾纹,有着这个年纪女人应有的特征,她有些惊慌地说道:"几位爷,坐下来喝口茶再说。"
其中一位蒙面人脚一勾,便将桌底的长板凳给勾了出来,跷腿坐了上去,不耐烦地说道:"赶紧上茶!"
他们赶了这么多家,确实有些渴了都。
另一名蒙面人大声恐吓:"你要敢做手脚,老子屠了你全家!"
中年女子被他这句话惊到了,颤声说道:"我,我这就去。"
她话音刚落,布帘挑起,里头走出一名少女,笑盈盈道:"娘,家里来客人了?"
清脆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四个蒙面人不禁朝声音处看去,顿时惊呆了。
一名十几岁的少女俏然站立,穿着月牙白对襟锦袄,浅绿色绣碎花长裙,发如瀑布,肌如皓雪,娥眉青黛,眸含春水,眼波流转,耀亮这间简陋的屋子。
她轻折纤腰,缓步上前,个头高挑,前凸后翘,完美的容颜与曼妙的身姿足以令世间所有男人为之失魂。
"几位爷是要歇一下吗?"她的声音婉转娇柔。
四个蒙面人的魂早被勾了,惊艳得说不出话,直至少女行至面前,他们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为首的蒙面人终于生涩着嗓音问道:"这,这是你女儿?居然有这样的倾城绝色!"他的眸光火热起来。
少女轻轻一笑,抬起手,没看到她怎么动作,几个蒙面人后脑勺便各挨了一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曦儿……"中年女人,也就是三姨娘,喃喃了一声。
她痴痴看着落云曦,那样相似的脸庞,一如那人,出手总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击到位!
眼光渐湿,她有些感动,到底是母女……
落云曦见她又出现这样的神色,柳眉轻皱,敛了笑意道:"走,尽快离开这里。"
她回房换衣服,三姨娘带着春柳以及从暗处现身的轻虹收拾行李。
轻虹面色有些黯然,帮着收拾好行李,落云曦已经从对面房中行了出来。
她戴上一张与从前那张脸差不多的面具,虽然也是个绝顶美人,但却不如刚才那副容颜清雅超俗,毕竟只有三分相似,五官改动较大。而且,她在制作这张人皮面具时,也不可能处理得和模子完全一样,好在女大十八变,容颜上轻微的变化才是正常,不会令人起疑。
春柳垂下眼睫,这一年间,她才知道,小姐居然瞒了自己那么多,可她也明白,这些不是她该问的,她所做的事,便是侍候好小姐。
三姨娘的眼光在她胸前逗留了一会儿,道:"绑起来会影响吗?"
落云曦微微一笑,看了眼平坦的胸部,答道:"不会。"
从前身体发育不良,与她的胃有关系,也因为她服的易颜丹抑制了女性激素。这一年中,她用了秘密药水洗掉易颜丹,又紧持服宝参,身子调养得极快,个头猛窜几厘米,特别是胸,发育得特别快,饱满圆润。
所以,她再换回从前装扮时,用了一根红布条紧紧绑在胸前。
"轻虹,又在想那人了?"落云曦微弯唇,笑着打趣。
轻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死死咬住唇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落云曦笑得更欢:"好了,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这就回京。"
一年前,她们离京后,将无肠与君澜风的暗卫诱使到了另外一条路,然后甩掉,等无肠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他向君澜风发信号,君澜风却去了阳城,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但身边除了君澜风的人还有一个神秘的暗卫,落云曦并没有打发掉他。
这个暗卫是个男人,还是个身手很好的男人,轻虹曾多番诱他出来,与他正面对招过四次,险些命丧他手,可那人都在关键时刻放了她,轻虹又羞又怒,每每要找他挑战,那人却神龙见头不见尾,神秘感十足。
直至几人在阳城住下,那暗卫却突然消失了,倒成了轻虹的一个心思。
夜都,繁华依旧。
马车缓缓驶入高耸的青铜城门,落云曦睁开双眼,透过被风吹开小缝的车帘,望到了马车外人流如潮,络绎不绝。
致命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整个心神为之一震。
一年了,一年没有回到夜都,因为容貌恢复的过程以及恢复后尚不能戴人皮面具的一段时间,她都不可以见任何外人,为此,隐居后,她封锁了一切对外的消息。
纵然在夜都呆的时间并不比在阳城长,可夜都给她的感受,与阳城却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这,有很多熟人……落云曦失神片刻,他们,还好吗?
马车按照落云曦的吩咐,悠悠驶入落府所在的小巷,恰停在落府大门前。
朱门紧闭,落府门外分站了六名带刀侍卫,其中一位见马车停下,立即上前喝问:"什么人?"
马车是最普通的青木板车,所以侍卫认定不是权贵之家,态度并不友好。
落云曦第一个跳下马车,脸色淡淡,说道:"是我,去通禀一下父亲,就说三房回来了。"
那侍卫见到落云曦怔了一下,落云曦的个子明显高了,依旧如从前一样好看,他皱了皱眉,没有答话,转身打开侧门,快步进府。
落云曦伸手将三姨娘扶下马车,轻虹早已潜形,故而春柳将大箱小包拖下了车。
三人正欲进府,一名侍卫抬枪拦住她们:"三小姐留步,等老爷传话,再进去不迟!"
三姨娘脸色一变,强忍着不说话,落云曦却犀利地挑起眉,冷望他一眼:"你说的?"
侍卫低头:"这是规矩!"落云曦的笑容更冰冷了:"我是落家的主子,进门还需要通报?你是脑子坏了吧?"
侍卫怒气勃发,忍着不敢发作。
这群侍卫并非去年的一批了,故而也没见过她对落子续的教训,但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废物,在落府的地位有些不尴不尬,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几人僵持了会儿,那名进去禀告的侍卫飞一般跑了出来,大声叫道:"老爷来了!"
府门前的几名侍卫精神状态立刻一振,迎着一身官袍的落敬文出来。
陪在落敬文身边的还有大夫人。
落敬文看向三姨娘与落云曦的眼神丝毫不掩饰沉冷的怒意,浓眉低暗,问道:"这一年,你们去哪了?"
看来,他和阳城那边沟通过,知道自己与娘不在阳城老宅居住。
"父亲,不过是去游玩了下。"落云曦表情平静。
大夫人冷笑道:"游玩?三小姐可真是好兴致!失踪了一年,却说是游玩,一个千金小姐,如此不守规矩,谁知道你这一年都干了些什么给落府丢脸的事!"
落敬文眸光眯起,大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堂堂千金,莫名其妙地失踪,是要给人拿话柄的,而他更恨的是落云曦居然敢欺骗他,说自己是去阳城,将他耍得团团转,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扬起下巴,高声说道:"落云曦,别以为我会一次次姑息你!你母亲说得对,这等没规没矩的事你也敢做!哼,你就别回落府了,我不承认有你这个女儿!"
落云曦神情并无惊讶,三姨娘的脸色却惨白一片,上前叫道:"老爷……"
"别叫我!"落敬文嫌弃地偏过头。
"娘,别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落云曦安抚三姨娘。
落敬文听到她用冷屁|股来形容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三姨娘不洁,私自逃出府,违反妇德,本太尉今天正式休掉她!至于落云曦,猖狂冷漠,目空无人,本尉正式将她驱出家族!"
"是!"身旁侍卫们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
大夫人脸现惊喜,终于将三姨娘干下去了!虽然她不怎么得宠,可到底也是老爷后院的一房女人,看着就难受,何况,她还是自己敌人的母亲!
三姨娘站不稳了,身形一软,彻底软倒在地。
落云曦又气又急,扶起她,冷剜一眼落敬文。
落敬文有些心虚,可一想到这两人确实消失这么久,信心便重回了来,哼道:"取笔墨来,写休书!"
落云曦冷冷勾起唇,自胸前荷包内取出笔墨和炭笔,就着地面,快速写起来。待她写好,直接扔给落敬文,冷笑一声:"落太尉,这是我娘给你的休书,可别扔了,留作纪念哦!"
三姨娘默然看着她的举止,竟一动不动,似乎并不反对,其实,她现在心绪早乱了。
落敬文接过休书,匆匆扫了眼,书上虽是炭笔写就,可笔风结构丝毫不亚于毛笔所书,看到"休夫"两个字后,他的脸色却极剧难看起来。
"你居然替你娘给我下休书!落云曦,你想做个不孝子女吗?"将休书扔在地上,落敬文气冲冲道。
"落太尉,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子女了,至于休书,谁给不都是一样?"落云曦轻嘲。
"滚!"落太尉爆出粗口,一脚重重踩在休书上。
"娘,走!"落云曦毫不矫情,在春柳手上抢过两个袋子,一手提着,扶着三姨娘离开了落府。
春柳见到落敬文脸上那可怕的神色,又听到小姐和三姨娘居然被赶出家门,不禁义愤填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信步跟在两人身后,走出很长一段路,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要去哪里?难道得露宿街头了?"
"去哪都成,不可能让你露宿街头的。"落云曦轻轻一笑。
见她能笑出来,春柳心头才一松,似乎小姐一直冷心冷情,暗暗关注三姨娘。
三姨娘脚步有些虚浮,极为失魂落魄,她也只是普通女子,被夫家休掉的耻辱大于天。
落云曦有些心疼,虽然落敬文很渣,但他好歹是三姨娘的夫君,自己的"父亲"——从来没在心理承认过她会有这样的父亲,反正也没感情,所以无所谓。
然而,三姨娘的表现却比落云曦想像的坚强,很快,她振作起来,开口说道:"罢了,那些个面子,我又何必在乎呢?其实,也只是面子而已。"
有些话,她不想说得太多。
她对落敬文当真有感情吗?不过也是个利用工具而已。真正两情相悦的男人高高在上,与她根本毫无可能,何况看到现在的她后,他也绝不再有当年的心动。
路走成现在这样,她谁也怪不得,因为跟随那人,她永不后悔。
想想,眼圈便红了。
落云曦沉默了会儿,心情也有些沉重,不言不语。
三姨娘擦了擦眼角,道:"曦儿,我有一个哥哥在南城住,我们去投靠他。"
落云曦有些惊愕,三姨娘还有哥哥?那不是她的舅舅吗?她怎么从没听说过?
春柳一喜,说道:"那挺好的呀!"
落云曦略一思忖,建议道:"娘,我和你说过,准备做一些投资,手头还有银子,住哪都行,何必去别人家里看眼色!"
有些后悔临行前托人将别院钥匙还给了端木离了,否则现在住进别院既舒坦又方便。
不过,她现在可不好去找端木离,埋头掩面一整年,端木离不恨死她才怪!
三姨娘笑道:"我哥嫂人都很好,这么多年也没去见过,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原谅我。"
落云曦心下吃惊,试探地问:"娘,什么事你们闹别扭了?"
三姨娘抿抿唇,欲言又止。
落云曦便说道:"那好吧,我们过去。"
雇了辆马车,落云曦叫轻虹现身,别藏在暗处了,现在流落街头,还要什么暗卫,她正好帮着春柳分担行李,四个人一起去了南城。
南城有一条破落的巷子,四处是布满灰尘的平房,一见便是贫民居住的地方,巷口过于狭窄,四人只好下车,步行进巷。
三姨娘寻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指着路旁两扇月兑了漆的木板门说道:"是这里!"春柳上前敲响门,不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打开门,眯眼看着她们半天。
三姨娘也一脸疑惑,问道:"请问这是代家吗?"
老人摇摇头,声音嘶哑:"不是不是,代家搬走啦!"
"他们搬到哪儿去了?"三姨娘一怔,眸光划过极剧的失望,有些着急地追问。
老人伸手指了指北向:"在巷子外,最大的一家,就是代家。"
落云曦眼力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刚来时走的便是那条路,记得巷口外,确实有几个比较大的府第。
三姨娘一脸不解,看了眼落云曦:"我明明记得在这里,怎么会……"
落云曦轻笑:"看来,舅舅生活条件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四个人又提着大包小袋赶到老人所说的地方,最大的一家应该是中间一座府第了,院墙较之旁边两家更为宽广高大,里面有刚发芽的柳枝探出墙来,点缀着融融春意。
春柳敲门,出来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打量她们几眼,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三姨娘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是代家吗?"
"正是。"小厮点头。
"代任在吗?"
三姨娘这一声"代任"将小厮惊到了,赶紧放低声音:"我们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老爷?"三姨娘丈二着和尚模不着头脑,有些犹豫,落云曦却利索地接过话头道,"你们家老爷是我娘的哥哥,多年未曾相见,如果不信,可以回去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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