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桐下班后,直接从公司前往黎家,因为怕迟到,她还咬牙打了计程车,车子一路疾驰,朝着阳明山上的豪华别墅区驶去。
随着车程前进,天色也愈晚,黄昏到来,天灰灰的,风也是灰的,暮色从四面升起来。
沿途是美丽的风景,尤桐却无心欣赏,侧目透过车窗,她看到自己紧绷的神情,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小姐,到了!”司机醇厚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紧张。
“哦,好的,谢谢!”她连忙付了钱,拿了发票之后开门下车。
对面,黎家的别墅美轮美奂,这一次与上一次她来的时候不同,那两扇壮观的雕花铁门大敞着,豪迈地迎接着四方宾客,红毯蔓延,一眼望过去,名流无数。
尤桐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登记了名字的时候,她很有分寸。
“我叫尤桐。”微微顿了下,“我是……黎小姐的同学。”
“好的,尤小姐请左边走,我家小姐的同学和朋友们都在花厅那边。”
“谢谢。”
尤桐微微颔首,然后举步朝着左边走去,她远远地就看到一群女生在笑闹,黎佳期却并不在里面,其中有几个认识的,确实是同学,但也有更多的是不熟悉的,但无一例外,她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尤桐并不自卑,但却格格不入,她顿住脚步,没有继续前行,而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比起那些讲名牌珠宝之类的话题,她还是更喜欢这样安安静静的,平淡中带着点温馨的感觉,就像是浅浅的白糖水。
忽然,前方有脚步声响起,她下意识地抬头,瞥见黎远航俊逸的脸庞,连忙双手撑着站起身来,可这一下又牵动了手腕上的疼,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黎远航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早上锻炼的时候有点肌肉拉伤。”尤桐随口找了个理由。
黎远航微微蹙眉,有些狐疑,却没有再追问。
他说明来意,“佳期今晚要进行大提琴表演,去做美甲了,婉姨陪她一起去的,应该就快回来了,我先带你进去。”
“好,谢谢。”尤桐微微点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黎远航似乎有意放缓脚步,足足五分钟,他们才抵达了别墅的客厅。
佣人上了茶,是上好的碧螺春,看着那新鲜的茶叶在精致的白色瓷杯里飞旋的样子,尤桐微微有些恍惚,小时候她和妈妈都还住在台南的时候,妈妈也是最喜欢这样的绿茶,而现在,妈妈的口味没有变,但现实却已经大大不同了。
黎远航坐在尤桐斜对角的位置上,默默观望着她,眸底隐匿着一丝丝温柔,她素洁的面孔,低垂的眉眼,让他情不自禁地移不开视线。
忽然,客厅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嘤嘤的哭泣,两人皆是一惊。
“呜呜……好痛……我的手要废了啦……”黎佳期飞奔进来,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了这是?!”黎远航上前拉住她,黎佳期却哭得更厉害。
“哥!我的手……我的手……”黎佳期举起右手,原本纤细的手指此刻却肿得像是火腿肠。
追在黎佳期身后的赵婉华也踏进了客厅,看到尤桐时略微一怔,却来不及说什么,先对黎远航道明黎佳期的状况,“刚刚在美甲店,佳期的指甲都快做好了,只剩下最后一道烘干,可不知道怎么搞得,机器出了故障,一股滚烫的蒸气喷了出来,伤到了佳期的手指。”
黎佳期哭得更加委屈,“婉姨,别说了,我干脆死了算了,我这个样子待会儿怎么拉琴啊?!”
闻言,黎远航也是脸色一变,宴会上安排了佳期表演的,都已经对外公布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讨厌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好好的飞来横祸!”黎佳期又哭又气,嚷嚷着直跺脚。
“好了,佳期,不哭不哭,婉姨帮你冰敷一下,一定会缓解的!”赵婉华耐心哄着。
“不会好的!都肿成这样啦!呜呜……”
“乖,佳期,婉姨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好就一定会好的。”
“婉姨……”
“嗯,婉姨在,佳期不要怕……乖,不哭了……”
尤桐在一旁呆望着,看到妈妈抱着黎佳期温柔安慰的样子,她忍不住鼻头一算,心头也泛起说不清的滋味,有羡慕,更有苦涩,隐隐的,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更疼了。
赵婉华转身去取冰块,而黎佳期这才看到一直站在旁边的尤桐,看到讨厌的人,她的火气更是蹿升起来,想也不想的,就开始数落起她,“尤桐,你这个扫把星,肯定是你的错,如果你不来,我才不会受伤!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尤桐的脸瞬间苍白。
“佳期!”黎远航怒斥一声,伸手将她拉开,“佳期,道歉!”
“什么?!让我跟她道歉?!她凭什么?!”黎佳期又气又恼,眼角的泪还没干,便又哭了起来,“尤桐跟我八字不合,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害我不如意!在学校,有她在,我考试就考第二名!在运动会上,有她在,我跑步就跌倒!在音乐社团,有她在,我的曲子就被淘汰!还有……还有……”
黎佳期越说越气,恨不得尤桐从此消失的样子,可忽然,她骤然止住了声音。
她红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尤桐,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尤桐咬着唇,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寒。
天鹅哭泣
晚上八点,黎家的宴会正式开始。
“黎总,黎夫人。”
“两位真是好福气啊,黎少爷青年才俊,黎小姐也才貌双全啊!”
“哪里哪里,过奖了。”
尤桐坐在后台,听着前头的寒暄声,心脏蓦地揪紧,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那样的幸福,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外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人。
“下面,请今晚的主角黎佳期小姐登台表演,为我们演奏一曲——圣桑的《天鹅》!”主持人略带煽情的声音高高响起。
黎佳期在众星捧月下,缓缓走上小舞台,椅子早已经备好了,她戴着白色镶嵌珍珠的手套,将一把名贵的大提琴置于两膝间,调整好姿势,开始准备演奏。
她先是微微拨动琴弦,浅浅的试了几个音阶。
一下,两下,三下……
后台,尤桐的心脏随着那一个个音阶而跳动,当最后一个音阶落下后,她浑身猛地一颤。
“小桐,你就帮佳期一次,就当妈妈求你。”耳畔,妈妈请求的声音历历在目,尤桐不自觉地绷紧了呼吸。
是的,这就是黎佳期想到的办法,让她在后台代为演奏。
没错,她会拉大提琴,很早就会了,可是因为曾经在社团跟黎佳期闹得不愉快,后来妈妈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眼神里却带着对她的指责,然后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大提琴,转而去学吉他。
对于妈妈的话,她一直都听,这一次,也不例外。
尤桐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握紧了琴弓,电流般的触感便窜上指尖。
琴音响起的刹那,她的胸腔悸动。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碰过大提琴了,久到她自己都以为不会了,可是这一刻她才知道,有些感觉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是永远刻骨铭心的。
圣桑的《天鹅》是她最喜欢的曲子,也是她最拿手的曲子。
一只高贵的天鹅缓缓滑行水面,白茸茸的羽毛闪着金光,神态自然优雅,动物们都感染了此刻宁静典雅的气氛,天鹅继续悠悠地游过碧波,时而凝视远方,时而低下头来轻啄羽毛,最后渐行渐远,只留下湖面上余波荡漾的痕迹。
每个音符全融进那低柔的乐音里,像要勾出人的灵魂,永远缠绕住那份神秘,那份轻愁。
这首曲子美得让人屏息,可是她却好想哭。
天鹅很美,天生高贵,丑小鸭只有羡慕的份,而她,连丑小鸭都不是,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
幽暗的后台,没有一丝光亮,黑暗朦胧了尤桐的半张脸,却依旧让人感受到那股锁在眉眼之间的淡淡轻愁。
她闭着眼睛,沉浸在美丽的音符中,沉浸在一个人的悲伤里。
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
容尉迟站在角落的位置上,随性地端着一杯红酒轻啜,忽然被那股清灵的乐音攫住了耳朵。
这曲子拉得相当好,连他这这个对音乐毫无兴致的外行人,都听得出这曲子里饱含着幽深澎湃的感情。
他微微挑眉,视线朝着舞台的方向看去。
黎佳期正微低着头专注地演奏着,可她一身的华丽却与这曲子给人感觉截然不同,也许她有出色的技巧,但却没有扣人心弦的丰沛情感。
这曲子滋润了他的耳,可牵动他心的,却另有其人。
不知道为什么,容尉迟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抱着吉他在PUB里弹奏的倔女孩。
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她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很特别,不是特别美丽,却牢牢攫住了他的视线,她身上有一种淡雅月兑俗的气质,即便是在幽暗的光线里,也难掩那种不屈不挠的特质。
遗世独立?!
脑海中忽然滑过这四个字。
容尉迟微微一怔,随即自嘲般地笑了笑,他太高估她了,也只不过是个可以用钱收买的女人罢了!
心里蓦地一闷。
音乐在这个时候停止,他放下酒杯,避开众人的注意力,转身朝着花园走去。
◎◎◎
一曲终了,大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而位于后台的尤桐却表情淡淡的,一切赞美都与她无关。
她缓缓放下琴弓,僵硬地从后门离开,往侧门那片庭院走去。
大型的喷水池在绚丽灯光的照射下泛出熠熠辉光,池中那尊雪白的维纳斯雕像美得不可思议,这里离主厅很远,远到她听不见那些喧闹的声音,只有喷泉流水的轻柔响声,寂寞而又冷清。
她的衣着,离开了暖意十足的大厅,还是单薄的,可是她却觉得这样冷冷的感觉很好,可以让她更冷静。
她伸手掬起一把凉凉的水花,覆在眼上,试图浇灭那股热热的灼烫。
可是,事与愿违。
她越是不想哭,眼泪就越是流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委屈特别特别强烈,不仅仅是有口难言,更是连心都碎成了一片片。
她哽咽着,不想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深呼吸了口气想要召回思绪,她脸蛋一抬,蓦然间被喷泉池对面的男人身影吓了一跳。
“啊?!你、你……”她连忙抹掉眼泪,眼眶红红地对上到容尉迟那双深邃的黑眸。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边,两人隔着喷泉池的雨幕,遥遥相望。
下意识地,尤桐感到害怕,害怕接触到那双像是要望穿她心底秘密的锐利眼瞳。
她目光闪烁,转身想逃,却不料他竟快步追了过来,并一把攫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