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京城郊外的重要医疗研究基地内,一群疲惫不堪的人来到地面,看到初升的太阳,不少人露出激动的神情:“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穿着白大褂的老教授老专家纷纷附和:“是啊,老骨头上都长霉了。丫”
只有一人一来到地面就冲向不远处的地面办公楼,被他匆忙间撞到的人一看是他,也就没了脾气,打趣道:“郁专家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流行感冒突发,国内一片恐慌,偏偏没有对症的治疗药物和疫苗,国家部门将这方面全国最权威的医学专家一夜间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争取以最少的时间研究出防疫药剂。
这里面最年轻的大概就属郁云川了,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依靠媒体造势一举成名的,理论一套一套的,一旦实践中需要展现真才实学的时候就要原形毕露了,谁知恰好相反,他另辟蹊径的思路常常能打破僵局,将人带进一片新的领域媲。
而且在研究中十分积极刻苦,没日没夜的不断重复尝试,能在五个月内就将病毒解析成功研制出匹配的治疗药剂,他出的力不可谓不小,众人都看在眼中,而且他平时话不多,为人也谦虚,老专家对他印象都不错。
郁云川脚步不停,匆匆道了句对不住。
这处研究基地直属国家最高的医疗组织管辖,平时进行的都是一些重要医疗项目的研究,甚至是生物化学研究,研究资料与成果都是需要绝对保密的,守卫森严程度不亚于军事基地,进来之后没有上级批示的通行证绝对出不去,通讯工具也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屏蔽了。
五个月,全国因流感治疗无效死亡的人数以千计,多耽误一天就意味着全国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因此丧命,作为医生,他职责所在不敢耽搁,但他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人,这么久没有音讯,怕是她又要多想了吧。
走时太匆忙,他根本没时间与她说清楚就被催着上了飞机,再说这次得研究项目虽然不必保密,也不是随便就能向外人详细透露的。
找到当初接待他们的人,他立即问:“研究成果已经出来,我可以离开了吗?”
那人见他这么着急就有些狐疑:“明天组织上会为你们举行一场庆功晚宴,郁专家何必这么着急。”按照他的思路,这是一次绝好的晋升机会,运气好说不定会被领导直接调来中央研究所了,这是多大的荣耀,没人不心动吧?
“不,我有急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两人沟通了半天,最终向上级汇报得到批准后,送郁云川离开了研究所。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然而早就没电了,就让司机送他进了市区后独自离开了,找到公用电话亭拨通那一串快让他疯掉的数字,等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一点不敢耽搁的赶去机场,回到A市已是下午,艳阳流火,他站在门口,浑身发冷的看着爬满了防盗铁门的绿萝,手一松,行李颓然落地。
当初买这盆植物的时候,他见她拿在手里随便把玩,就玩笑的威胁她说:“仔细点,要是被你养死了,咱们的师生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她当了真,立马狗腿的抱在怀里。
现在,她把这盆象征他们情意的绿萝还给了他。
行李包的最外层,隐约能看到金灿灿的奖章,是他临出研究所时上面领导亲手送给他的,昏暗的楼道里,它的光芒那样刺眼。
眯起涨红的眼睛,他抓起奖章快步走向月亮湖,用尽全身的力气丢了出去。
第一次,为了学业,为了坚持所谓的理想,他失去了母亲,第二次,为了研究,为了职责,他失去了她。
年华荏苒,如水般悄然漫过两个春夏秋冬。
她坐在窗前,侧头看着外面不断飘落的雪花,手指停顿在键盘上,微微出神。
有人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抬头微笑:“V。”
“上班时间偷懒发呆,小心我炒你鱿鱼。”身材高挑的男子坐在她对面,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带着丝笑意,一身休闲西装将他衬得英挺非常。
她抬手看了看表,笑道:“刚好下班。”
V微微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好吧好吧,下班了,我们走吧,今晚想吃什么?”
旁边有人用德语插话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说汉语,欺负我们听不懂是吗?”
V立即反击,用德语说:“就是不想让你们偷听才用汉语的,你也可以说俄语,我才不想偷听你们谈话。”
众人笑闹了一阵,一起走出了公司。
这是一家不算很大的翻译公司,纽伦堡本来就是旅游城市,每年的圣诞集市吸引来的游客更是遍布全球,翻译和导游在这里挺吃香的。
来德国后,她没日没夜发了疯似的学习这门语言,现在虽没达到专业翻译的水平,但用德语交流完全没问题了,前不久来这家翻译公司面试,谁知还真给聘用了,她的顶头上司V是个中国迷,汉语说得十分流利,常与她交流一些中国的习俗,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V并不叫V,本名叫Lucas·Peter·von·Goethe(卢卡斯·彼特·冯·歌德),贵族出身的德国人,在姓的前面都要加一个Von,混熟之后,徐尽欢嫌他的名字叫起来麻烦,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V,并且告诉他,在中国,只有最熟悉的人之间才会互叫绰号,于是V欣然接受了……
翻译公司就在老城区外不远处,这也是她选择这家公司的原因。
前几天有家中国的公司来公司临时聘请翻译,本来以徐尽欢的水平和实习的身份是不够格做这些企业间的专业翻译的,经济上的一些名词稍微错一点,带来的损失就无法估量,尤其是对方还是来谈生意的。
但公司里的其他汉语翻译已经有了安排,V就积极推荐她去试试,结果那家中国公司还真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高兴之下多支付了些翻译费。
于是才有了今天V请她吃饭一说。
晚饭后V很自然的送她回去,他知道徐尽欢回家的时候喜欢在老城区走一走,今天正好下雪,景色很美,V便把车停在路边,陪着她一起慢慢往回走。
路上两人又谈起中国人名与德国人名之间的区别,德国人的名字都是固定的,常常会使用一些名人或尊敬之人的名字来给自己的孩子命名,而且大多富有宗教色彩,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的时候只要在固定的“名字库”中选一个就行了,毫无新意。
所以V就不能理解中国人的名字怎么就那么复杂多样,什么样的字都能用在名字里。
这个话题两人已经谈论过多次了,徐尽欢觉得他们老德懒惰,没有创新意识。
V则反驳她说中国人思想太古怪,一个名字而已,哪需要费那种劲啊。
徐尽欢也不跟他争论,两年里,她学会了太多,比如说安静沉默的微笑。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佩格尼茨河。
徐尽欢脚步微缓,桥头飞雪,有一人站在桥头赏景,黑发黑衣,多年前,也有人曾站在那个地方,晨光下对她微微一笑,天地失色。
会不会是……他呢?
随即又自嘲的否定了。
V见她越走越慢,就问她:“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沿着河岸走你走?”
她回神,笑了笑:“不必。”然后快步走向那人。
“爸。”
徐长夏回头:“欢欢。”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她轻柔的替他拂去头上肩上的雪花,有些责怪:“走,快回家,这么冷的天站在这不冷吗?”
“不妨事,”徐长夏虽是回答她,眼睛却看向她身后的V。
徐尽欢赶紧给两人作了介绍,V很熟悉中国文化,客气的伸出手说:“徐先生看上去真年轻。”
徐长夏淡淡一笑:“谢谢,很高兴认识你,歌德先生。”
两人彬彬有礼的互相寒暄了几句,V就很通透的说太晚了,他必须回家了。
送走了V,转眼见徐长夏盯着V的背影审视的看了好几眼,她不由摇头,难道天下的父母都这样?连徐长夏都不能免俗。
“走吧,回去。”
徐长夏有些迟疑:“你外婆最近身体如何?”
徐尽欢笑意微敛,两年前的夏天,外婆突发脑溢血,幸好抢救及时,救回一条命,不过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出门走路极为不便,叹了口气她说:“最近天冷,不是太好,不过过去这么久了,再加上这一病,她也看开了,没事的,和我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