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声划破朦胧的幻觉,他将那个人的眉眼看得清楚。
方才苦笑着从怔忡抽拉回自己。
唇角笑纹苦涩地叠起,找了个不太像是理由的理由来搪塞她的问题:“嗯,刚在想事情,没听到。”)
“想什么?这么专注?”莫妍一笑嫣然,扯过他的大手,将他拉到餐桌前,推坐到四人餐桌的正南面,俯身,她在他侧颜上落下一吻,“你在这里等一下,马上菜就做好了,然后我们就开饭!媲”
贺连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菜。
红烧小排,清炒虾仁,西湖牛肉羹——
每一道都是他爱吃的,每一样都是纪念曾做给自己的,每一样都曾有他和她的回忆……
可侧颊上却还留着别人的吻的柔软和带来的湿意,清晰地提醒着自己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不是她,这一桌子的菜都不是出自她手,就连和他自己演着对手戏的那个女主角也不是她。
“连城?连城?”
直到一只皙白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才看到莫妍已经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一面摘了身上的围裙,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真的是很好奇哎,你今天都在想什么啊?怎么回来了,一直都是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啊?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他清淡的语气一如面前摆在他面前的那两道素菜一样,冷漠得让人心痛。
莫妍美眸里闪过一丝怔然,她刻意掩去,勉强自己裂开一抹笑,拾起筷子加了一块红烧小排放到他碗里:“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有没有变,还是不是你从前喜欢的那种味道?”
贺连城动作有些机械地从骨瓷碗里夹起那块汁女敕水肥的排骨,递到嘴里,轻轻地咬上一口。
霎时,肉汁流泻,香浓在唇齿间逸散开来。
也就是在同一瞬间,他眉心一蹙。
“怎么了?”莫妍倾身,紧张地问道,“是不好吃吗?”
他细细咀嚼,眉心蹙痕渐深:“不是。”
他只是没想到,同一道菜两个人做的味道竟然大相径庭。和纪念生活在一起不过是半年的光景,而和莫妍却有着七年之久的回忆,他没想到,便就是那半年,就足以让他忘了莫妍曾做给自己的每一道菜是什么味道。记得的,就只有纪念做给自己的。
“那是什么?”莫妍面色冷了冷。
贺连城勾了勾唇角。
他怎么会告诉她?
其实那些年她做的味道,他早就不记得了……
“没什么,吃饭吧!”他低着头,避开她追问的目光。重提起筷子,从摆在面前的菜里随便夹了些什么,放到了自己的碗里,也不管吃进去的是什么,只顾将两腮塞得鼓鼓的,嚼在嘴里索然无味。
他从不这样吃饭的。
他在掩饰。
她看出来了!
莫妍的脸色冷到极点,倏地,落了筷子。
竹筷敲着实木质地的桌子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连城听到了脚步声,没过多久,同样是夹菜给自己的那一双细女敕白皙的手,从自己手里夺过碗筷。
“连城,陪我喝两杯吧……”莫妍在他的身侧坐下,看向他时,眼底晕染开来的苦涩,是能令人感同身受的那种真实,舌忝了舌忝唇瓣,她开口:“连城,我……”
几度欲说还休,她往两只杯子倒满酒,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不提烦心事!来——”
手,是颤抖的,更是不听使唤的。
甚至连透明的酒液都洒出来了,打湿了她的手背……
贺连城接过了酒杯,找不到理由推拒,而他也正巧需要什么东西麻木他的神经,这杯酒,来得恰逢其时。
一口闷,酒杯见底。
莫妍也端起酒杯,横在唇角的纤臂,很好的遮住那抹不甘的疯狂。
似乎真的是酒壮人胆,她的眼眶盈着委屈的泪珠,侧眸,口吻变得清冷而决绝,绝不输于他:“贺连城,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现在,说给我听可以么?”
说完,莫妍才察觉到自己的卑微与胆怯,她甚至,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敢提出来,就是怕,怕一不小心会触动他的哪根神经。
那坐在自己身侧的高大身躯,微微一震。
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她笑得凄楚,看着那至始至终都垂着眸的男人:“贺连城,我不是像我表现出来得那样,什么都不在乎。我不可否认,我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我不强大,被一个人丢在婚礼的时候,我也会无助,看到自己的丈夫日夜陪在别的女人身边,我也是会嫉妒,和你这样貌合神离地坐在一起吃晚餐,知道你的心在别处,我也是会心碎……”
“想来是我痴心妄想了,还以为你的心还留在我这里……好。就算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包括我曾以为坚若磐石的感情……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两年,你可以不再爱我了,可以喜欢别人,但那人绝不能是纪念!我决不允许!”
纪念那两个字,被她贝齿咬得极重。
“她是谁?你该是比我还要清楚的。她是你仇人的女儿,是她的爷爷让你爸爸蒙冤自杀,让你妈妈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让我们生生分离,让安安……”提及安安的名字,她泣不成声,强装起的坚强也在顷刻崩塌,“安安,我们的安安,他还那么小,外面的世界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就离开了……”哭到最痛处,她趴在餐桌上,将头埋在臂弯处,另一手不住地捶在餐桌上,惹得整张桌子都传感着她的悲愤,“都是纪鹤先!都是他!是他害死了安安,他该死!他们纪家全都该死!”
却是一双大手搭在自己双肩,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搓揉着自己肩角。
不可否认,安安,这个名字的确成了贺连城心里永远的痛。
她腾地站起,露出一双哭得红肿不堪的双眼。
以低他一头还多的距离,睨视他的眼底的哀痛:“连城,你不是说……我们以后还会再有一个孩子吗?给我……你现在就给我……”
不由分说地,她踮起脚尖,一口咬上他的凸起的喉结。以灵巧的舌尖在他的敏感处打着圈,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他宽肩,另一只则是摩挲进他衬衫,微凉的指尖探寻着她所记得的他身体上每一个薄弱的点。她的吻,狂热,她的泪,落进他胸膛,同样烧灼了他的皮肤。一切细微的动作,都极富挑|逗性。他却僵在原地,不为所动,高大的身躯还维持着前一秒的姿态。
但当她的唇瓣触探到他的一双薄唇。
那味道和温度陌生。
脑海里倏地印出另一张脸来。
那个人,她就从来不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算是床第之间最疯狂的时候,她也骄傲地从不肯放任自己,永远保留着一份娇羞的矜持。
她和她,是不同的。
触电一般地别过头,眉心拧成了一个刺目的结。
贺连城的反应,让莫妍惊诧。
双脚踩实,她仰着头,将他的脸上的表情看得仔细。
是的,她没看错。
他排斥,他讨厌!
连贺连城自己也微微怔然。
什么时候,他开始排斥除她之外女人的触碰?
“呵、呵、呵……”
贺连城……贺连城……
是他吗?
还是他吗?
这还是曾疯狂爱着她的那个男人吗?
怎么,她会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这样的陌生?
莫妍脸上还有着情|欲未褪时留下的红晕,此刻,发烫的双颊却成了极大的讽刺、干笑了两声,浑身瘫软的坐了下来,不言不语,只静静的等着时间飞逝而过。
而贺连城却在她离开的一刹那,幡然醒悟……
原来他的心里,早就彻底容不下除纪念之外的任何女人了。
“——抱歉!”薄唇吐出一句冷静的愧疚,当日婚礼上的事情,他始终欠她一声抱歉,却没有她所想要的“以后”,身侧的双手微微攥住,贺连城放任自己残忍的继续说道:“莫妍,我们到此为止!”
莫妍怔忡,动作僵硬的抬起头,缓慢的仿似电影里刻意重放的经典镜头,每一幕都沉淀着一份伤痛,“什么意思?贺连城,“到此为止”这四个字你指什么意思?”
他凝视着她盈盈有泪的眸子,愧疚的情绪一涌而上,却始终都没有那种心疼与心痛,这一点,令他更加坚定了,“我欠你的,我会一一偿还给你,至于你想要的感情……抱歉,我给不了了。”
抱歉,我给不了了!
无力的语气,他曾经想过尝试,想要再度爱上她,可是他做不到,他的心口满满充斥着与纪念的一切一切,裂不开一条缝,放任她进驻。
眼眶里的泪砸下来,疼痛锥心,耳边,他的话一遍遍的在响,仅余的理智渐次被疼痛消磨殆尽。
莫妍疯了般的朝他扑过去,双手不停捶打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力道上倾注了她所有的痛,伴随着嘶厉的哭叫。
“贺连城,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我承受了多少,换来的就只是这一句么?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你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你不能……连城,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求你,像以前一样爱我好不好?求求你……”
话到尾音,她已然委子,所有自尊骄傲都抛却,拽住他的手臂,苦苦乞求。
这一刻,她低微如尘埃。
贺连城默默无言的承受她的责打与怒骂,一动不动的,对她的乞求充耳不闻,一双深邃的眸子有着最决绝的冷漠,不爱就是不爱,连一丝丝的心疼都不再有了。
然后,于她的泪语朦胧中,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身后的她被那股力道推至踉跄,瘫软落地,一双哭红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莫妍伸出了手,呈挽留资势,可是他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自己,挽留,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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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钟。
走廊里还亮着灯,灯光晃得他太阳穴一阵跳痛,虚浮的双腿拖曳着他的摇摇晃晃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向她的病房。
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都有一阵浓重的酒气弥漫开来。
他边走边笑,边仰头将手里提着的酒瓶里的酒喝得干净,脚步错乱,跫音极重,一时惊扰了不少相邻病房的正在休息的病人。当他站在那扇门外,透过玻璃窗看里面的场景时,那一直癫狂的自己才获得了短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