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水煮鱼端上桌的时候,餐碗应声而落,桌上的餐碟也都跟着三三俩俩地震起又落下。
“最后一道菜!吃吧!”
冷声落下,餐桌上对坐的两个男人似乎能听到林晓蛮狠狠咬牙的声音丫。
最后一道菜也被端上桌了,再一扫这餐桌上的五道菜,一片辣椒的艳红,菜上飘着的那一层辣油厚厚的只能照出人的脸来。一直默许林晓蛮这样肆意妄为的安东尼也蹙了眉,贺连城不怎么吃辣的,林晓蛮都知道的,她是故意的。再偏过头,去看贺连城的表情,却见他唇角敛着淡淡的笑,手里已然提起了筷子,大有吃下去的意思媲。
林晓蛮将黏黏抱在自己的腿上,眼角、眉梢、唇畔悬着的都是玩味的笑,眸光一点不偏向贺连城那头,针对的人却明显是他:“吃吧,怎么不吃?”
她的心思,安东尼再清楚不过了。
五年过去了,林晓蛮还是改不了这小孩子脾气,她总是变着法儿地整贺连城,要他难受,要他不好过。这么做,是为了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说他一个人一味地纵容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嚣张了五年这么久的,当中,还少不了另一个人的默许和忍让。
但今天,贺连城上门做客,她还这样任性,这让安东尼实在看不下去了:“再去做两道菜吧!”
话里的字眼是商量式的,语气却带了命令的口吻。
犀利的眸光倏地转到贺连城身上,林晓蛮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审问着面前这看似清心寡欲的男人,她真的想不到,他的心究竟是有硬,才会在纪念飞去加拿大的那一天,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见,在过去的这五年里,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有给那边打过,没有问过有关她的消息,甚至没有一次提及到“纪念”这个名字……
安东尼总是和她说,对纪念,贺连城爱得深沉。
好,就算安东尼说得对。想了太多太多次,她是真的不懂,深沉的爱就该是这样不闻不问吗?
做这么多辣到他根本吃不下的菜,其实是因为,她想看到他流泪的样子,她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心?
如果没有的话,那她真的为纪念……感到不值。
所有的人呼吸和心跳似乎都绷在那一根弦上,只要她一句话,就会顷刻爆发。
一滴热泪,自眼眶溢出,顺着右颊滚落在她腮边,落进她嘴里,咸涩蔓延的同时,眼里的泪越积越多。故作坚固的城墙已然坍塌,她怕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将怀里的黏黏放在地上,生硬地留了一句“我不舒服,先上去休息了”,便落荒而逃了。
因林晓蛮的离开,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冷凝起来。
两个男人沉默对坐,各怀心事。
却是一只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攀上自己的裤脚,贺连城低头一看,黏黏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嘴里还念着:“爸爸,抱抱……”
就是这一声,让贺连城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心间犹如被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
两只大手插进黏黏的腋下,他微一俯身,就将黏黏抱到了自己膝上,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黏黏的小脸蛋。
“连城,你别介意……小蛮她的这个脾气,都是被我这些年给宠坏了……”
贺连城头也不抬,轻笑道:“介意?我不介意啊。女人嘛,都该要宠的。话说回来,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羡慕我?”安东尼不解。
“嗯。”贺连城收笑。
旁人是不会了解的。
不会了解,每天一进家门,那种油然而生的寂寞和失落感;不会了解,每天一早起来,一个人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就连自言自语都带着回声;不会了解,每到佳节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他都一个人躲在家里,拒绝一切应酬,一个人面对着一碗泡面;不会了解,他夜里常常无故醒来,然后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凉的,接着就是睁眼直到天亮的那种感觉……
他真的真的很羡慕安东尼,比起自己,他拥有了太多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比如说,一个温暖可供遮风挡雨的家,比如说,一个美丽贤惠的妻子,比如说,一个健康乖巧的孩子……细数起来,这些年,他好像什么都没有过。
想到这里,捏了捏黏黏的小脸蛋,贺连城笑,笑得有七分凄凉:“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连林晓蛮都追到了你,连孩子都三岁多了……”
安东尼也是笑,感叹道:“是啊,岁月不饶人。”
而贺连城的眸子明明在黏黏脸上,也被思绪抽拉开,瞳仁一点一点地失了焦。
五年,如果当初的一些事情没有发生的话,想来,他和纪念或许正过着比安东尼他俩还要幸福的生活,如果他们的两个孩子,也都还在的话,大概也有五岁了吧!他还记得年轻气盛的时候,和安东尼醉在一块儿的时候开玩笑,说是将来如果有了儿女,一定要结成亲家,现在……
十几二十几年的好兄弟,贺连城这一刻在想什么,安东尼看得出来,他垂眉沉吟了半晌,问出口道:“……连城,一直以来,我也想问你的。对纪念的消息,你是真的不想知道吗?
贺连城摇头苦笑:“有什么好知道的?她没回来,就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她的病还没治好,那个人还不能带她回来,另一种,就是她的病治好了,不愿意回来……”
一时,安东尼哑然,俊眉紧拧:“那莫妍呢?看得出来,这五年来,她对你,从没有过一点想要放手的念头……”
那神祗一般俊朗的男子浅笑如故。
“我和她,在五年前,就已经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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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贺连城到了办公室之后,便开始翻自己的抽屉,找自己的胃药。找了有十分钟还多,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小药瓶,拧开盖子往手心上倒了倒,药瓶里就只剩下一颗药了,正常的量是每次两颗,算了,就这样吃吧!连水也不喝的,贺连城将那颗药干咽了下去,感受到药顺着自己的食道缓慢下落进自己的胃里时,心理作用作祟一般的,那胃里持续传来的痉|挛一般的疼痛才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昨晚和安东尼两个人又像是从前上学时候一样,边喝酒边聊天,尽兴的时候,他根本把自己不能喝酒的事忘在脑后了。这五年来,他每天早上的一杯黑咖啡再加上日积月累的应酬,他的胃早就不堪酒精的刺激了,医生的建议是要他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尽量避免吃生冷和有刺激性的东西,昨天他吃了那么多辣的东西再加上喝了那么多酒,几天没在疼过的胃,又开始和他反抗起来。
重新坐到旋转椅上,他将整个身体放轻松,闭目养神了小会儿。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最先看到就是摆在桌角的那一张照片。
那是他和她唯一一张合照。
他清楚地记得,那还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他带她去海边看日出,返回来之前,他拦下过路的司机,为他们拍的。
如今,这张照片成了他想她的时候,唯一可以用来寄托思念的东西了。
五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想他,他不是没有试着联系过莫大同,可每一次都怯懦了。他想,感情的世界里,他真的一直都一个胆小鬼,他不愿意面对。他怕打给莫大同的电话接通了的时候,告诉自己的会是纪念的病治好了,但是他却不愿意再想起他,如果是那样,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也一直告诉自己,那就是没有纪念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也一直都期待着,期待着会有那么一天,莫大同会把她带回自己身边。
当目光散漫地飘向最后柜子被拉开的最后一层抽屉时,样式简单的信封的一角映入他眼帘——
那是五年前,莫大同临走前,拜托林晓蛮转交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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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念念和连城见面哈,啦啦啦~(Ps:此段在5000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