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小心马。”
梅拉的心神被次仁俊美的提醒声拉了回来,她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偏离了路,跑去啃草的马儿,提了提缰绳。
马儿心有不甘地放弃了啃了一半的枯黄的草,回到了路上.
"太阳升起来了,咱们加快点吧,要不到了拉堆就有点晚了。"次仁俊美率先扬起了鞭。
梅拉看着前面腾起的黄尘,到底是野马的后代,次仁俊美的马一会就离了她好远。
她连忙也扬起了鞭子,哒哒的马蹄声随着两条黄尘留下的灰带,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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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堆殿外,梅拉看着两匹刚卸了马鞍的马儿,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走动着。她不时朝殿里看看,却没见到益西平措的身影。
要不是身子不方便,梅拉真想跟随次仁俊美一起进殿,这样她就可以早点看到儿子了。
“阿妈!”就在她焦灼不安地等待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呼叫声。
一个10岁左右的小阿卡,快速地从殿门里冲了出来。
梅拉连忙迎了上去,拉住了已经比她肩膀还要高的儿子。
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终于掉下了眼泪:“果真是瘦了,是不是家里送来的吃的不够呢?”
她一边说,一边将从马鞍上解下来的包裹打开,说道:“这次阿妈多带了些酥油、糌粑,还带了干肉……”梅拉一边说,一边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益西平措看,摊开的布上,摆满了各式的吃的。
益西平措赶紧说道:“够吃的,师傅说是我长得太快了,阿妈,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他到底才10岁,见了阿妈,便没了平日诵经的严肃,只是一味地和阿妈撒娇。
梅拉看着这个才10岁的儿子,瘦高瘦高的,心里总是酸酸的。
眼看着梅拉又要掉眼泪了,次仁俊美赶紧道:“西平,看看阿妈带的东西够不够,缺什么就告诉阿妈和叔叔,到时再叫人给你送来。”
益西平措看着摊在地上的满满一包裹东西,连连点头道:“够了!”
他看了一眼斜在一边,好像是在擦泪的阿妈,说道:“阿妈,师傅说,我的佛缘好,能成大业呢!”
他停顿了一下:“可是,我还是很想阿妈常来看我!”
梅拉听着这话,泪更如雨下。
次仁俊美轻咳一声,看了看天,将地上摊着的包裹重又捆好,拉着益西平措说道:“天不早了,叔叔帮你把包裹送进去,过阵子,阿妈再来看你吧!”
益西平措被次仁俊美拉着,慢慢地走向了大殿,他一边走,一边喊道:“阿妈,你要常来看我,一定要来!”
梅拉一直到了家里,耳朵里仍是益西平措的“阿妈你要常来看我。”
扎西多吉看着哭得双眼通红的梅拉,经已经没心情念了:“我都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去。看了又伤心,哎!”
梅拉默默地坐在那里,擦着眼睛。她藏青色的袍子已经被厚厚的灰尘遮得看不出颜色了,她也没注意到,只是坐在那,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和儿子在一起的短暂的时刻。
扎西多吉看着素日衣服上有一点点污渍也要去换掉的梅拉,此时完全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喊道:“泽西,去伺候太太洗澡、更衣吧!”
泽西低着头,走到梅拉的身边,说道:“太太!”
梅拉便慢慢地朝着楼上走去,刚上了楼梯。地下便传来了通通通的上梯声。这声音有些急促,梅拉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老爷,羊……”尼玛多吉半弯着腰,急急地跑到扎西多吉的跟前,急促地说道。
“慌什么,羊怎么了,慢慢说。”扎西多吉捻着佛珠,看了一眼尼玛多吉。
尼玛多吉停了一下:“那只母羊,产了一只怪异的羔……”
他看着扎西多吉的脸色一下变了,后面的话便噎了回去。
扎西多吉一下就站起来:“我去看看。”
尼玛多吉连忙小跑着站在一侧,弯了下腰。
扎西多吉大步朝着羊圈走去。
还没到羊圈,便已经听到了下人们有些惊恐的议论声,扎西多吉听着这些议论,脸色更难堪了。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老爷来了”,原本还在议论的下人们全住了嘴,半弯下腰,很快就退着走开了。
“羊呢?”扎西多吉问道。
尼玛多吉忙引着扎西多吉走到羊圈的角落。
那蹲在地上的20来岁的年轻牧人喊道:“老爷。”
他的面前正是那只怪异的羊羔。
扎西多吉看着那只羊羔:一只头,两只角,嘴巴缺裂,却有两个身子,八只脚的怪羊。
他的脸色一下也变得铁青,他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明天一大早,你就去拉堆殿,请上人来诵经驱邪,还要多请些师傅来。”
尼玛多吉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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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沐浴完下来,扎西多吉似乎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还是在念经,但是梅拉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脸色很不好。
想着上楼前听到的话,她不禁有了些疑心:“你脸色似乎不大好,刚才尼玛多吉说羊怎么了?”
“刚下了只怪羊,太不吉利了。明早就得请上人带些师傅来念经。”扎西多吉原本并不想说。
“怪羊?”梅拉隐约猜到了什么,“我去看看。”
“不必看了,不吉利得很。等上人来了,再看如何处置吧。”扎西多吉的言语里很是不耐。
梅拉看了看拉着脸的扎西多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西平也要回来诵经?”
“嗯!既然要请多些师傅,西平自然也要回来。这些年,家里一直都很顺利,这或许是山神给我们的警告,以后要小心些呢!”
“管家!”扎西多吉扬声喊道。
“老爷!”一直站在厅外的尼玛多吉赶紧走了进来。
“你去领着人,将经堂打扫干净,预备好上人和师傅们的住处。”
梅拉坐在一旁,听着这对话,心里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她想到的全是益西平措要回来了。
她的心情很快就由刚与儿子分开的忧伤变成了又要再见的喜悦。一想到儿子马上要回来了,她也坐不住了,赶紧起了身,去忙碌着准备儿子回来的用品去了。
梅拉一直忙到很晚,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益西平措虽然没在家里,他的房间却一直打扫得很干净,保持着随时能住的状态。但是梅拉还是觉得被子太久没晒,房间的空气也闷了一些,又是忙着换被子,又是忙着清扫角落,又是忙着开窗、开门透气。
她的心,因为这些为儿子而来的忙碌充得满满的。
尼玛多吉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梅拉也就等到深夜。
“上人没在拉堆殿,守殿的师父说,上人前两日被察隆的桑珠请去诵经了,要明日才回。”
“那你明日再去一次,一定要请到上人来。”扎西多吉沉着脸说道。
“是。”尼玛多吉弯着腰,后退着走了几步,便转过身子,朝着楼下走去。
梅拉兴奋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失落了,看样子还得等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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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期盼儿子回来的煎熬里,梅拉简直度日如年,五天好像过了五年那么久。
她每天都要在廊上朝着远处看好久,似乎那么做就能让她早点看到儿子。
一直到尼玛多吉再请上人回来的第四天的下午,梅拉终于看到在草原弯曲延伸的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群披着暗红的批单,袒着右臂的喇*嘛和阿卡。
梅拉紧紧地捂着心,彷佛她不这样做,那心就要激动得跳出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想要从那群人里找出儿子小小的身影。
不过,她瞬即就想到了自己是女主人,只得暂时放下了思念儿子的心思,走到楼下的大厅里,与扎西多吉、次仁俊美一起,准备迎接上人与师傅们的到来。
不久,经堂里便飘起了香柏的味道。响起了喇*嘛整齐的诵经声。梅拉跟随着扎西多吉来到经堂门口,只见上人披着暗红的批单,盘腿端正地坐在佛龛的正前方,严肃地念着经。而益西平措则和其他的师父、阿卡们一起,盘腿坐在上人的对面,齐声诵念着经文。
梅拉看着益西平措心无旁骛地念经,连她的到来也没发现,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刚月兑了靴子,走进去,靠后坐下。尼玛多吉便领着一群下人,端着糌粑、拿着祭品朵玛,以及一些细散的金银走了进来。
梅拉拿了一些糌粑,看着尼玛多吉将金银撒在神龛上,便在阿巴的诵咒声里,将糌粑拈成人、牛、马等各种形状。
上人与其他师傅、阿卡一起,在扎西多吉家里一共念了七天的经。梅拉每天也坐在后面跟着一起诵经,只是她的心思或许更多地落在了坐在后排跟着师兄弟们一起念经的益西平措的身上。
益西平措在临走之前,郑重地对次仁俊美说道:“阿叔,我看到您的身后全是雪……”
他还想说点什么,从他身边经过的师傅说道:“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