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恰好甩在了扎桑的后面。
扎桑看着那绳子就在身后,可是伸长了手也始终够不着,马越来越往下陷,他根本就不敢用力,气得骂道:“没用的东西,放了10多年的羊,连个绳子都甩不准。”
阿珠赤红着脸,将绳子拉了回去,后面的洛让将他手里的绳子抢过去,说道:“我来。”
阿珠便退到了后面。
洛让伸着鼻子嗅了嗅风,便使劲地甩动了绳子,绳子在空中划着越来越大的圈,洛让看了一眼扎桑,仍是啪地一声,绳头连着那颗石头准确地落在了扎桑的身侧。
“好!”,一旁的人齐声喝彩起来。
扎桑一俯身,将绳子捡了起来,侧滚着下了马。
那群人一见扎桑躺到了雪上,便慢慢地往后退,等都站稳了,便齐握着绳子使劲往后拽。
扎桑很快就被拖出了半箭地,那马却不知道如何用力,扎桑又舍不得松了马缰绳,于是人和马全停在那,动不了。
扎桑看着自己的身下,全是被压平了的雪,他灵机一动,重又滚了回去,几次之后,雪终于被压紧了。也陷下去了不少。
马终于腾出了蹄子,顺着扎桑碾压过的凹下去的雪面,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出来。
获救后的扎桑无力地摊在地上,他该如何向丁增曲扎老爷回禀呢!
但天色却不容他多想了。太阳渐渐斜着,沉下了山,余晖落在山头,带着诡异的红色,雪如同被染过一般,全成了红色。
山谷里开始寒意肆虐,扎桑望着一下平了不少的山谷,仿若大雪过后一般,来时的踪迹与路已经找不到一丝痕迹了。他望了望对面的山坡,那狭小的开凿在绝壁间的路已经被雪掩住了,陡直向下延伸,彷佛从没人走过一般。
他绝望地站起身,赶着骡队朝着前方走去。
一队的人安然无恙,却独独少了领头的次仁俊美。
没了领头,这些人充满了惶恐,百来头骡马驮着货物,死寂地走在山间,沿着那如蛇一般蜿蜒、狭小的路,朝着山下走去。
扎桑不时地回头看看,偶尔停下来侧耳听听后面的声音。他有些不死心地奢望次仁俊美能骑着马突然出现在身后。
只是每一次回望都让他原本就已经绝望了的心更加绝望了。到最后,他终于彻底死了心,垂着头,赶着马,麻木地往前走着。
受了惊吓的骡马队,打着火把,连夜下了山,一直走到山底,到达离了山谷很远的平地上,这些人才如释重负一般,将跟他们一样疲累的骡马停下,卸了货,围在中间,裹上厚厚的氆氇,席地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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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一天一天地算着次仁俊美归来的日期,十来年的等待,早让梅拉熟悉了次仁俊美的行程,她日日算着次仁俊美大概到了哪里,随着回来的日期越来越近,梅拉的心开始暗暗欢欣起来。
这一日,她正带着央金在廊上数着栏杆,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梅拉侧耳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而且是朝着自家的方向而来。
她站起了身,将央金抱在怀里,朝着远方望去。
原本只有蚂蚁大小的人马越来越大,梅拉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到了近处,发现竟然是丁增曲扎与扎桑。
梅拉大吃一惊,这个时候,他不在察木多守着店铺,跑回来干什么呢?
她看了看原本是跟着次仁俊美出了山的扎桑,现在正骑着马朝着大院奔来。一股不安涌上了梅拉的心头。
但她仍镇定着,抱着央金去了大厅。
她刚坐下,丁增曲扎便进了院子。他快速地翻身上马,将马鞭连着缰绳扔给一边站着的下人,便跑上了楼。
楼板被他蹬得通通通地响。
还没到楼上,他便喊道:“阿哥扎多……”
那声音里明显透着惶急。
扎西多吉正在大厅里念经,听着这喊声,念经声停了,稳稳地说道:“都30来岁的人了,还这么慌张。”
丁增曲扎已经到了大厅,他顾不上喘气,大声地说道:“阿哥次仁俊美遇上了雪崩,没了!”
梅拉的脑海里如同晴天霹雳,轰地炸开了。
她的手一下软了下来,抱在手里的央金,若不是坐在她的膝头上,只怕要滚到地上去了。
扎西多吉猛地一下站起来,喝道:“说什么呢!”
丁增曲扎看了看阿哥,又看了愣在那里,脸色惨白的梅拉,带着哭腔说道:“阿哥次仁俊美碰上了雪崩……”
他还未说完,扎西多吉已经几步走到了他面前:“谁说的?”
丁增曲扎看了跪在厅外的扎桑一眼,说道:“是扎桑回报的信,他昨天上午到的。我已经派了四个人,带了一个马帮的伙计,去找了。”
扎西多吉看了看跪在厅外,头磕在地上的扎桑,压低了声音:“进来,到底怎么回事?”
扎桑膝行着进来:“奴才该死,没有照顾好次仁老爷!”
扎西多吉压了火气,沉着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扎桑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大老爷,在他印象里,大老爷一贯都是温和而沉稳的,很少见到拉着脸的时刻。
眼下这样的表情,更让扎桑又愧又怕:“那天,次仁老爷原本是走在最前面的。后来,到了达米拉山谷的时候,老爷看着雪化了……”
梅拉听着扎桑在那不停地说着,脸色越来越白,只觉得天旋地转却仍撑着听着。等听到雪崩的时候,她终于坚持不住,一头倒在了地上。
丁增曲扎慌忙过去将她扶起来,只见她的额上,被桌角砸了一个好大的包,急忙吼道:“泽西。”
泽西慌慌张张地小跑进来,抱过坐在地上,吓得直哭的央金。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挥手道:“你先带小姐出去。”
丁增曲扎使劲地拍着梅拉的脸颊,好一会,梅拉才悠悠地醒过来。
她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丁增曲扎:“这不是真的!”
丁增曲扎低着头,不说话。
梅拉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扎桑:“扎桑,你说的不是真的,他是在察木多清点货物,过两天便会回来。”
扎桑看了一眼躺在卡垫上的梅拉,她的脸白得吓人。
扎桑低低地喊了一声:“太太!”
扎西多吉挥了下手:“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扎桑。”
扎桑跪在地上没起来:“大老爷,奴才该死。奴才想带着兄弟再去找次仁老爷,要是找不到,奴才便不回来了。”
扎西多吉点了点头:“你带着他去找也可以,再带上小卓玛。不过,再迟不要超过一个月,必须得回来。”
扎桑还想说点什么,扎西多吉已经站了起来:“你去见见你阿爸吧。你回来后还没去见他。”
扎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他慢慢地爬起来,腰弯得低低的,退着出了大厅,朝着外面走去。
厅外不知何时已经偷偷地站了好几个人,扎桑瞪着眼扫了他们一遍。那几个人便悄悄地重又退下了。
扎西多吉手里仍捻着佛珠,他看了一眼坐着的丁增曲扎,躺着的梅拉,大步朝着经堂走去。走了几步,喊道:“管家!”
尼玛多吉低着头,走了过来。
“去拉堆殿请上人为次仁老爷念经祈福,现在就去。明早,我便带着一家人全去拉堆殿。”
尼玛多吉低声应道:“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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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堆殿里,立在正殿前方的巨大的大日如来,正盘腿坐在莲花上,一脸慈悲地俯瞰着脚下的众生。
梅拉跟着扎西多吉带着家里的大小,一直到下午才赶到拉堆殿。
她第一次没有心思去想在拉堆殿里诵经的二儿子,只是跪在佛前,虔诚地念着经。
上人跟师傅、阿卡们念了一下午,她便也跟着跪着念到天黑。
一直到师傅们停了去用晚饭,她也不觉得饿,仍在那跪着。
扎西多吉看了一眼梅拉,喊道:“泽西,扶着太太起来。”
泽西轻轻走过去,想扶着她起来,谁知道梅拉一起来便一个趔趄,差点栽在了地上。
泽西赶紧用力抓住了她。
梅拉挣开了她的手,一跛一跛地朝着殿外的帐篷走去——他们得在这里念七天的经,尼玛多吉早在早上便已经领着下人们搭好了帐篷。
梅拉只吃了一点糌粑,喝了一点清茶,便没了胃口。
佛殿里的酥油灯已经点亮了,梅拉看了一眼被照亮了的拉堆殿,站起来,又走了进去,跪着继续念经。
日子彷佛凝滞了一般,梅拉的膝盖由最开始的酸痛变成了麻木。她的额头,因为经常地磕头,眉心上方已经青紫了好大一片,看上去很是吓人。
但是,这些痛楚,全不及梅拉心上的痛。她一日一日地固执地跪在那里诵经,执着地磕着该磕的头,那额头结了疤,重又被重重地磕头砸开了,血糊在上面,暗红的一片。
第一拨去寻找的人也许到了吧,梅拉心里默想着:“但愿能将活生生的次仁俊美给我带回来。只要他能回来,我愿意去大*昭*寺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