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年前的这天为止,缪缪仍然坚信着:即使自己的命运再多舛,也不会面临太戏剧的反转。
这是初冬的傍晚,下了一场大雨。
缪缪被搀扶着走出大铁门,回头看向高耸的白房。
身旁的那些人,嚎啕而入,掩面而出。
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滚滚犹如怒海狂啸,突然一声闪电,撕裂了阴霾,大雨倾盆落下。
万翘楚撑着雨伞,被大风吹得凌乱的短发,湿嗒嗒地沾在线条硬朗的脸庞。透明伞打得劈啪作响,翘楚不禁抱紧身边的缪缪,将雨伞往旁边挪了挪。
“缪缪,我们回去吧。”
仿佛并未听到翘楚在言语,缪缪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的灰色天空。
大风将她手里的一张遗书吹得哗哗作响。
缪缪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棉布连身裙,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黑长直发随风飘舞,遮住她精巧苍白的古典小脸,钻黑的眼眸流转着斑斓的雾光,眼神却空洞涣散。
小身子如同提线木偶,任凭翘楚托着自己的背脊,脚步一点点往前蹭。
缪缪低声嗫嚅:“翘楚,爷爷的火葬费,过几天才能还给你。”
“这不是打我脸吗,我不要你还。”
“眼下,我还没有那么……多的钱。”
翘楚生气地瞪大眼睛,“别啰嗦了,小心我揍你哦。”
“唔……”她每次被翘楚凶,都像被男孩欺负了一样不敢吭声。
翘楚个儿高,整整高出缪缪大半个头来,长腿长身,说话冲,性子急,前不久成为龙都一家有名的俱乐部“皇爵夜帝”里的Dancer。这时,翘楚眺望向车流湍急的高速公路,小心翼翼地带着缪缪,往山坡下方走。
“缪缪,不知道这种大雨天,高速公路上有没有回市中心的计程车啊……”
“爷爷说过,只要一心一意去想去做,什么都会有的。”
缪缪如此喃喃着。翘楚停住脚步,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听她接着说:
“可是,翘楚,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一无所有。”
“……缪缪……”
紧接着,黑暗出现了。
忽然之间的头晕目眩,眼前天翻地覆,缪缪双腿跪倒,身体失重地往下躺去。
大雨中,她匍匐在路边,虚月兑前的一霎那,她睁大眼睛,透过雨雾紧盯着山坡顶上,那高高矗立的巨大烟筒,升起了袅袅青烟。她很清楚,爷爷被那抹烟带回了天堂。
她双手掩面,只想嚎啕大哭。
这才发现,三天来,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过,此时眼中仍然空洞。
翘楚吓得跪下扶她:“怎么办……缪缪……怎么样,哪儿摔伤了?”
“我没事啊,只是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
冰冷的水痕,流淌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幻觉地感到有无数刀子在割,随之而来的,她听见什么东西在脸上碎裂的声音——那是表面上最真实、最纯净的某些东西。
有位作家说,他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滂沱大雨中,缪缪蜷缩在泥水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翘楚,这一跤让我摔出了灵感哦,”她笑着说,“不如,今晚你带我去夜帝吧,我要去找一份赚钱的工作。”
“那怎么行,缪缪,你到底怎么了啊……我马上去高速找辆车,你别吓我……”
翘楚受惊地看着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眼前,面色如纸的缪缪,就像戴了一个苍白而又微笑着的玻璃假面。
※
同一时间。
纽约回往龙都的客机,由于降雨晚点抵达航班。
接机大厅内,一个金色碎发的男人,刚出现就被人潮围住。
这男人看来二十六七岁,容貌清秀,身型妖娆,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沸腾的人群里,显得高贵而又温柔。他的身侧,是与他年纪仿佛的炎翼,英伦打扮,戴着窄眼镜,文质彬彬的斯文男人。
显然,两人的出现,让痴女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围观过去。
“——染汐?染汐在机场啊!我特别喜欢你的书,你的连载我都看过!”
“——染汐!网站上说,你的第一张原创专辑正在录制,是真的吗?”
差不多还是这些陈腔滥调就是了。
“染汐,我们能和你合影吗?”
“对不起,染汐今天不接受合影和采访,”炎翼向来绅士,他慢条斯理地说,“很抱歉,染汐只是来接机,过几天是他的新书签售会,欢迎到时来捧场。”
接机?染汐来机场接人?什么人物,能让势头正劲的当红明星,眼巴巴地等了这么久?
众所周之,龙都的街头商场,随处可见染汐的巨幅海报——他是明星,但又说不准他是什么明星,他以作家出道,如今是专辑歌手,也是剧集的特邀演员,龙都第一企业“朔风传媒集团”力捧的当家偶像,而且是白家小五爷。
周遭安静下来。
“来了。”
VIP出口忽然涌出许多黑衣,不约而同地站在两侧,一张张扑克脸和黑手党如出一辙。
染汐抬了抬手:“哥,这边。”
“朔夜。”
炎翼随之一齐迎上。
迎面走来数十名OL精英女,低胸衣,裹臀裙,层层叠叠地簇拥着一个男人走出通道。
白朔夜摘掉太阳镜,由于不适应光线而侧头,黑眸黑发,一袭GiorgioArmani手工定制正装,薄唇牵起似有若无的浅笑,细长眼隙却泛着冷冽的光。
仿佛T台走穴的精致男模,苍白清冷,看来阴郁桀骜,却美得无可挑剔。
就像戴了一个华美而又妖魅的铂金假面。
“Hey。”
只一句,再无过多寒暄,三个男人抬手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