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品牌店里,缪缪一身惹火女仆装,披着染汐的外衣,和他坐在角落的长沙发上。
再次与她相遇,染汐玩味地打量她的打扮。
缘分,维基百科的解释:人与人之间无形的连结,是某种必然存在的相遇的机会和可能。
必然存在的相遇。
像上一次的深夜,他遇见她,带她去游乐场,与她同坐午夜摩天轮,轻轻地吻她,对她说,我爱你,这不是秘密。
——相遇了再相遇,世界这么大,如何又相遇?
生平第一次。
染汐想,所有年少时期的孤独都不重要了,那些没经历过的浪漫,将来要全部,全——部——和她一起经历。
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沙发里,弯着腰,没有直起身,双臂撑在她的身侧,恍神地看着她。
比之前每次都要大胆,端详她,观察她,眼神细细腻腻,看白皙如象牙色的皮肤,如瀑黑发上的白色蕾丝发带,看她精致嫣红的小脸,淡淡柳眉下,一双如海水般澄澈的眸子,看她挺秀小巧的鼻子,饱满粉女敕的唇,虽然娇弱,却无可挑剔的身段……
如同那个连绵阴雨天,他为她披夜纱衣,他为她穿高跟鞋,染汐再次对她叹出了那句:
“。”
一个男人的一生,总会遇见那么一个心目中的百分百女孩。
“缪缪,遇见你四次,次次惊喜。”
“千万别这么说,我真的很羞愧。”
缪缪尴尬不已,怎么完全忽略了,在当街橱窗当内衣女模,很可能会被熟人看见并认出。她的脸色涨红,紧捏着衣襟往前抱胳膊,像是想用他的外衣,将穿得相当诱人的自己整个儿给裹起来。
长腿露出来,显然很难遮住。
“那个……染汐,我只是……”
“不是说好的么,你会联系我,”哄小猫似的,鼻尖顶她的鼻尖,“为什么没打给我?”
太近了啊。
闻到他的绿茶香水味,脸倏地通红,缪缪往后靠去,完全被逼供般地,老老实实坦白从宽:“最近出了一些事情,找工作有点忙,所以没有时间……”
最后的声音,连听也听不见。
“也就是说,如果想追到你,我就必须主动一些了?”
缪缪惊讶地抬头,“怎么这样,我说过不行了。”
“……是是。”
表情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染汐在她的眼前直起身,笑着垂眼看着她。她垂着头,指尖撩着刘海,极力地想避开染汐的灼热目光,
雪梨仓促跑来的时候,缪缪才有种解月兑的感觉。
只不过,是从灼人炼狱,堕进入骨冰渊。
缪缪侧头,看着雪梨焦虑的表情,“雪梨,可以吃午饭了么?”
“还,还吃什么……白……”
甚至紧张得说不出话,雪梨只剩下肢体语言,不停地回头看向远处。
隔着时装展示架,依稀看见门口陆续走进许多人。不知情的姑娘们,无措地提醒着拎着采访设备的记者,“喂,哪家报社的,哪个频道的,请不要拍照,本店禁止拍照!”
嘈杂中有些耳鸣,缪缪躲开雪梨的身子,蹙眉想看清楚他。
那个男人。
传言,龙都有一个男人,在黑夜一袭白衣胜雪,阳光里一身黑色洋装,他冷若秋霜,气势撼人,尽显王者姿态。
染汐牵起她的手,“我哥,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真是的……我穿成这样……”
“没关系,很漂亮,哥哥很开通。”
说着,染汐扶她起身,像介绍女朋友给家人认识那样,霸道地牵着她往那边走。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迎着透过玻璃的刺眼阳光,她想看清楚被簇拥的那个男人,步步接近他,渐渐看清他,于是,深藏在脑海中的某一个影像,慢慢地浮出了水面,越来越具象化。
直到最后,眼前的他与脑中的他融在一起,绕过重重展架与人群的障碍,熟悉的4711,幽淡而来。
当缪缪终于看清了他,便迎来了生平第一个,轰然倒塌的冬天。
一袭黑衣的男人,尊贵傲然。
苍亮的午后阳光,从他背后绽开,让她屏息凝神。
朔夜。
心脏在狂跳,大脑在尖叫,连惊愕、慌张、诧然什么的也来不及表达;连捂住胸口、大脑缺氧、腔子窒息之类的也来不及感受——那一刻,她耳目俱盲,灵魂抽空,只剩躯壳。
她看着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从前的每一次逃离——诚然她抱紧过他,一再地逃离过他,自我暗示过要遗忘他,轻轻地吻过他,对他说过,晚安,朔夜。
遇见他,只想逃开。
生平第一次。
她遁入空门,冥冥之中大彻大悟,人的一生不过如此,来来往往,聚散空空,一旦相遇,就难免别离,在这寥寥时日里,她倾尽了一生的力量,承受着那种苦楚,全部,全——部——是因为遇见了他。
——逃开了又逃开,世界这么小,如何能逃开?
缘分。
命运中必然的,无形的,相互连接。
遥遥相望,步步相近,四目相对,他停了步,众人也驻足。
顷刻间,一室静谧。
“哥,这是缪缪。”
染汐揽她上前来,笑着介绍对方。
“缪缪,这是我哥,白朔夜。”
她仍没回神,动了动唇,木然地仰头看着染汐,染汐是笔名,她竟然没上网调查过他。
耳蜗轰鸣中听染汐提起,“啊,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缪缪,记得那次在车里,坐在后座你身边的,就是哥哥,你还记得他吗……”
缪缪。
白天里的相遇,如此明朗动人,别有一番心情滋味。有那么一瞬间,墨潭般的眼眸泛了温柔薄雾,朔夜目光深邃地凝视她。
她看起来,健康安好,让他安心。
是的,一个男人的一生,总会遇见那么一个心目中的百分百女孩。
一次次分开,一次次遇见,互相伤害着,安抚着,直到最后一次离开他,她唱了一首歌,那歌叫放声大哭。
那时候,他坐在夜帝九层的黑暗之中,连同世界也暗了,他久久遥望她,聆听她,然后在喧嚣中猛然想起,曾几何时和她聊过的那首诗。
“——我看过你哭,一滴明亮的泪,涌上你蓝色的眼珠,那时我心想,这岂不是一朵紫罗兰上垂着的露。”
流到他的心里。
此时此刻,只有惊鸿一瞥的时间,她变成了一种神秘力量,瓦解了他的一整个世界。
“哥哥还把自己的风衣披给你……”染汐极力地想让二人熟络起来,笑着翻来往事,像把撕掉的日历一张张贴回去,“我们的车送你去了夜帝,那家俱乐部就是哥哥的店,你们还记得对方吗?”
往事一幕幕重现,断断续续地,清数着相遇的日子。
“缪缪。”
失口唤了她的名字,他才意识到真实。
如此与她重遇,来的如此迅猛,毫无预兆,亦无安排,让一向工于算计的白家三少猝不及防,他再次听见了自己钝重的心跳声。
脑中蓦地闪过某个画面,是她说了“晚安”之后,就窝在自己的怀里一下睡着,他紧拥着她,胳膊任她压在颈下,他在清晨忽睡忽醒,迷朦中揉过她的额头,轻轻吻她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
朔夜对一个女人说:
“早上好。”
喜欢你,爱上了,这是真的。
一辈子那么长,才遇见她不久,总觉得时间不够,她离开自己之后,白天黑夜,除了想见她一面想到失神的那一刻,剩余的时间,就是专心想她。
但是,所有的想念,在重遇这一刻,换来的却是她的莞尔一笑——她的表情如此平静,与他静静对视,然后,她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
“不记得?”染汐失望地模了模鼻翼,小声说,“其实,我哥很有名,也很了不起,只不过有点神秘,这家店也是他和石七姐在管理……”
宁静的目光,落在朔夜的眼里,缪缪莞尔一笑,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而是……
缪缪微笑,仍被染汐牵着手,露着小女人的娇羞,轻声喃喃:
“白先生,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
宇宙洪荒轰然倒塌的一瞬间,被朔夜捕捉到了。
黑龙目色一凛,错觉中看见三少的身形一晃,下意识站在他的身后,一心想支撑住他。而,在场的明轩、雪梨等所有了然一切真相的旁观者,都不由得愣了一愣,惊讶地张了张口。
一切都结束了。在她的一个宁静的微笑,和一句客套的问候之后。
——白先生,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久久回荡在静悄悄的莲品牌店,萦绕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
“——我看过你笑,蓝宝石的火焰,在你之前也不再发闪,宝石的闪烁怎能比得上你那灵活一瞥的光线。”
一起聊过拜伦的诗。一起撕掉的日子。一起做过的傻事。
他看过她哭。他看过她笑。
他认定,她是他的百分百女孩,命运中唯一“对的人”。
他对他的每一个心月复手下,都坦白了自己对她有多爱慕。
他赞美她所有的优点,接受她所有的改变,妥协她所有的坚持,原谅她所有的抱歉。
直到最后——
白家三少,终于看见了,对他来说,百分百的缪缪,唯一的缺陷。
唯一的。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从没爱过他。
命运如此苛刻。
那一瞬间,他无能为力,喘不过气,就像一万颗星球月兑离了轨迹;那一瞬间,他开始伤春悲秋,发现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强求——明耀的黑暗了,温暖的冻结了,美好的腐朽了,记得的遗忘了,一下子全宇宙都崩坏了,全人类都是危险的,全龙都的光都熄灭了,全世界都是错误的。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全然接受。
这一切的巨变,都只是一瞬间。
但是,时间并未因此而停滞,停住的是他自己。
大概要等多少时间,他才能察觉,这一年的冬天,伤害了她的是自己,逼走了她的是自己,扼住喉咙让自己窒息的,也是他自己。
苛刻的是自己。
朔夜的脸色苍白,眼中席卷的海啸终于平息,一如既往,精致英俊的面容,带着阴郁和冷漠,仿佛戴着一个铂金假面,深不可测的黑眸里,蕴藏着千年冰渊,厚足万丈。
朔夜轻轻一笑,他甚至笑出了声。
他绅士地伸手,“缪小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她温婉地笑,握住他的指尖。
“我是染汐的朋友,认识您很荣幸,”她轻轻松开他,看向染汐,“那么,不打扰你们谈话,我先失陪了。”
染汐唤住她:“缪缪,你去吃午饭?”
“嗯,回休息室,这个……”缪缪裹紧了染汐的外衣,“可以借给我?”
他点头,缪缪挽着雪梨的胳膊,转过身,与朔夜擦肩,往那边走。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约定的遇见,只有自欺欺人的问候。所有所有的思念,所有所有的遇见,换来的,是擦身而过的距离,还有她低着头,对自己轻轻一笑的眨眼之间。
走过的,终究还是过去了。
朔夜的视线,从渐远的背影上移开,侧头看向不明就里的记者们,忽然笑着问:
“对了,在餐厅我说过,每人可以问一个问题,刚刚是谁问了第四个?”
虽然口吻中没有责怪,但众人仍是微微一愣。其中一位记者,为难地低着头,当时因为在数码公园散步,气氛相当好,以为白朔夜能破例配合回答,他颤颤地举手,小声说:
“白先生,是我问的,但是,您并没有回……”
朔夜笑意更浓:“现在,请您重复一遍那个问题。”
记者心中一喜:“上次我们的网站,有幸做了您的专访,您当时说,日常生活里喜欢读诗减压,请问您最喜欢的诗句是?”
余光中,是她离开的背影,他冷冷应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忽然之间,如遭电撃般地,她缓了步。
背后声音如此冷冽,犹如极地之光,再过一段日子,恐怕她就要忘记了,白家三少向来沉净,冷漠无情,宠辱不惊。
雪梨看向缪缪,见她的眼窝里噙着大颗泪珠——以前从来不哭,直到遇见他之后,总是忍不住想落泪。
入骨相思,知不知?
明明不会相见,却天天想见,如今习惯了不见,偏偏又要遇见。
时间像是静止,眼前灰蒙蒙,一个问题,仿佛问了一个世纪。
入骨相思知不知?
白天,黑夜,一个拼命忙工作昏天暗地,一个拼命找工作歇斯底里,一天一天,糊涂地捱过去,最后连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那么在乎了。
多久之后,才终于明白,白天,或黑夜,都不是。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从来都是“白夜”。
——白夜:昏暗的没有太阳的白天,明亮的没有月亮的黑夜。
他是她的万丈青阳。
她是他的柔光之月.
※※※***红袖添香独家首发***谢绝转载※※※
现在是凌晨3点20,本来想补更写一万的,结果写到这会儿才写了4000字,哇哇哭,明天得早起去干活,大家原谅我,这章要升温,所以狠劲儿地心理世界了一下子,浪费精力了娘的……
这几天我接着补,这个大情节挺过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