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如此美好,视线交织恍惚春风过处万里花开,只一瞬便暖了心房。
欲和他续尽未了之言,又恐大庭广众惹人非议,遂牵动嘴角低垂了眼帘,只将千言万语含在笑眸。
在老师的授意下,我绕过众人前往东侧的书案,微微提了裙裾入座。余光里包括姬发在内端坐的三人,心想他们就是青修子新纳的学生了?
方坐好,离我最近的白衣少年下意识朝我望过来,我亦转面迎上他清朗的目光,认出那是姬发的兄长。眉似青黛描摹的远山,那墨色深处自有一双俊逸的空灵水瞳,翕张之间尽显温文儒雅。
我敛眸温婉一笑,如是算作招呼。他亦识礼地颔首,随后与我各自转回接着听学。
过了些时候,待老师教完今日课业,他把姬氏兄弟叫出阁外有话相谈,我趁此间隙做番放松的调适,也把书卷翻过前篇,将我这些日子遗漏的学业温习。
“你是冀州侯的女儿?”案上忽然投印长长的黑影,问我的声音听来成熟,干脆而果决。
“是的,我爹确是冀州侯。”说时我不慌不乱,从容抬起一双浅笑流波,“我叫妲己。”
“哦,妲己……”他轻嗫我生涩的名字,眼里笑意明媚,有暖风的和煦,也不乏弱冠之年的青涩,“我是子辛。”
“子辛?”我细碎念着他特别的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对,“请问……‘子’是你的姓氏么?”
“对啊。”他答得泰然自若没任何异常,“‘子’就我的祖姓。”
听他承认我心更是一惊:“那你岂不是……”
“妲己,你过来。”老师突然进来唤我,也将我呼之欲出的惊奇打断。
我拾衣姗姗而起,那名叫子辛的少年亦随我向门口走近。
“为师来为你引荐你的三位同窗。”青修子眉目温和,依循长幼先指我身后的介绍说,“这位是殷室三王子辛。”
我侧身款款行礼,心里尚算平静,不如方才惊愕。我本觉着“子”乃是我殷商王族之姓,暗自思量莫非子辛就出身王室?如今老师的话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他不光是王公贵族,更是商主膝下深得器重的三王子,他的地位真叫人望尘莫及。
“这二位都是西伯侯的公子,长子伯邑考。”然后青修子又指着身旁相依的姬姓兄弟依次说道,“次子姬发。”
“妲己见过王子殿下和二位公子。”我依礼朝他们扶腰欠身,心中却不由惊叹青修子此番新收的学生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王侯子弟,他的盛名果然非寻常师者可比。
“这是冀州苏侯爷家的千金……”
“这位妹妹我们见过!”青修子正要反过来为他们介绍我却被姬发给打断了,他迫不及待抢了话头又冲我笑笑,“原来你叫妲己呀?”
他心直口快的性子反倒把我弄得很不好意思,未语先羞地点了头:“嗯……”
“看来老师不用再介绍了。”子辛爽朗笑言,有些附和姬发的意味,“这位妲己师妹,我们都已经认识了。”
“师妹?”老师意味颇深地轻捋青须,笑得微带窘色,“妲己做为师的学生可比你们都要早两年呢!”
“哦?”姬发看我眼露诧异,又与子辛面面相觑顿生一丝尴尬,“这么说来她还是我们的师姐了……”
“师姐师妹都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不必过分在意的。”我通情达理地自行退让一步,讪然笑着为他们解围,“况且妲己较各位都年幼,身份亦不及诸位显达,岂有资格被王子和公子以师姐相称?妲己还是尊称各位师兄好了。”
我善解人意的说辞总算让他们感到自在了些许。谈笑间我也将他们三人仔细端详——子辛最年长,相对沉稳些,他相貌堂堂,眉宇间英气十足,也透出非凡的刚毅,和王室的威严。伯邑考话不多,常是垂首一旁听我们交谈,安静、内敛、恬淡如水。姬发只稍长我两岁,虽生得器宇轩昂,却稚气未月兑犹带几分顽劣的天性。
爹,你同意女儿来此求学一定也想不到与我同窗而坐的会是他们,尤其是子辛,我泱泱商朝王室的子嗣竟也远道而来拜青修子为师,足可见其四海远扬的才学和德行。
历来女子很少能有像我这样的,有幸与男儿同堂求学,所以不得不说我很幸运。可是我的幸运绝非偶然,它源自爹娘对我的宠爱,我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可能地满足我。他们对我这无与伦比的宠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告诉我,我在六岁的时候遭了一场劫难,原本我已经死了,就在爹娘悲痛欲绝准备为我.操办后事,我居然奇迹般地死而复生。
我这失而复得的女儿自然叫爹娘倍加珍惜和怜爱,从此他们便格外注重对我的栽培,请冀州最好的老师教我礼乐,其中琴艺、舞技、书画的造诣是他们最期许的。学识渊博的青修子原先安于隐逸,却也离奇亲自登临苏府,说凭我的悟性愿意收下我这个学生授以道学,这一教便是两年。
“那天在集市上都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闲暇之余姬发主动走来我案前与我闲谈,“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呐!”
“我也没想到,是挺巧的……”说时难掩羞色地垂眼,目光顺势落在腰间的荷包,“上次的事还是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丢了荷包就糟了……”
“我那天从小偷身上拿回你荷包的时候看到上面绣了‘妲己’俩字,没想到那就是你的名字。”他亦对那天的事记忆犹新,眼神也不无好奇地看过来,“我拿在手里掂量着荷包也不重,那里面放的什么宝贝让你每天都要带着它?”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块玉坠子。”我握紧荷包淡然敷衍,或许我给的理由会惹他笑话我肤浅吧,“因为我娘觉得它吉利,就要我时常带在身边当护身符保平安用喽!”
“哦,这个我懂!护身的玉佩我也有一块!”不想他竟很有共鸣地弯了嘴角,“看来你娘和我娘都很在乎这个!”
看他笑起来明眸皓齿,我也情不自禁地被之感染。
至今犹记初遇那年,我九岁。
姬发十一;伯邑考十四;帝辛十六岁。
记忆彼端那本该就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那年春天冀州的花儿仿佛开得格外娇艳,恍若苏家的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