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一番高谈阔论,众人无不流露新奇之色,且看伯邑考眸里流光溢彩,子辛更是一扫方才的厌恶,主动凑近端详起我手中曾令他避之不及的两条鱼,对鱼嘴尤其看得仔细。
“怪不得你非要买它们来送老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姬发寻思片刻恍然大悟,“好聪明的妲己!”
“其实多亏了姬发哥哥那句话,你说若不这么做它们都会死,这才提醒了我‘望鱼生义’,姬发哥哥功不可没啊!”我被他夸得不禁羞涩,红了脸颊巧言相赞。
“看到你们这三日都大有所获,为师很高兴。你们寻来的[道]和[义]都别出心裁,也都言之有理,不过为师更欣赏妲己善察而勤思的长处。”老师抚捋青须笑意深长,“所以这次的考验算妲己与二公子胜出。”
“没道理啊老师!”结果一出就遭到质疑,子辛不服气地站出来反驳,“妲己找的[义]虽然很特别,但仅能体现狭隘的人之相处,我们的[道]就不同了,心系国家社稷,其奥义要广阔得多!而且我们为了寻[道]可是煞费苦心,跑了多少乡间田野才找来这最好的五种谷物……”
“师兄这话就不对了,道义道义,先道后义,明显[义]比[道]来得深刻吧?”姬发理直气壮地与之悖论,“况且谁输谁赢老师说了算,愿赌就要服输啊。”
“先道后义?好,若世人无道,那何来有义?”子辛偏不服他,甚至揪住他的话柄反唇相讥,“试问人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又去谈什么患难与共相濡以沫!”
“师兄你这是强词夺理嘛!”
“分明是你小题大做!”
“殿下不必再争辩。”沉默许久的伯邑考开口竟是劝说子辛,“我们当真是输了?”
“你说什么!”
“难道殿下看不出,妲己和姬发带来的[义]远不止此二鱼么?”伯邑考把子辛反问得语塞,“先不说妲己方才微言大义,她把[义]的精髓解释得颇为巧妙,就看她明知脚上有伤却忍痛赶来赴约,因为她与老师有承诺在先,此乃[信义];再看姬发不辞辛劳将妲己从集市背负至此,正是[情义]。”
他看着我们说完这一串妙语连珠,弄得我和姬发都很是木讷,特别是当他说到姬发对我有“情义”时,我心里泛起一股怪怪的味道。
“姬发和妲己已经亲身证明了[义]之无价,我们徒有五谷仅此一[道],相比之下当然是妲己略胜一筹了。”伯邑考敛眉淡笑,终于让子辛无话可说。
“邑考哥哥谦逊恭谨,正所谓君子之[道]。”我笑眸凝望着从他身上学以致用。
“呵呵……”老师一声长笑顿将气氛化为祥和,“不愧是为师的学生,悟性就是高于常人。”
“哎,老师,不是说胜者有赏么?”就属姬发最油腔滑调,心心念念想着讨赏,“我和妲己既然赢了,好歹有个奖励吧?”
老师和颜悦色:“你们过来。”
姬发一跃而起也不忘小心翼翼扶我起来,我被他搀着走去老师跟前。只见老师把两个手掌分别放在我和姬发发顶,我们没觉着有什么异样,他就移开手笑容不褪:“好了。”
“这就好了?”姬发纳闷模着脑袋啥也没模出来,“老师你糊弄我们呢?”
“为师已将慧觉从你们的天灵盖注入。”老师眉目温润如水,并不怪姬发直言不羁,“赐予你们慧心和慧眼,只为在今后的人生助你们看透更多困惑。”
青修子本就生得一副仙风道骨,而我也着实相信在他身上必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法力,至于当时他送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从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不得而知。他说人世苦旅尽是迷惘和困惑,看破了才能超月兑,只是宿命难料天意弄人,我一生最大的困惑才正要来临。
不经意一个抬头看到姬发拔出剑来,对着书案就要砍下去,这场面直把我吓懵了:“你干吗!”
“看不出来么?”他的剑挥到一半停在空中,转身给我的居然是张阴笑的脸,“杀鱼啊。待会拿去烤了,反正好几天没开荤了,要不给你留一条?”
我这才瞧见我那两条鱼被他拿去了:“它们帮我们这么大忙,你居然忍心吃?”
“不吃那你想怎样?”
我说:“放了吧。”
“放?!”他的笑简直是嘴角抽搐,“这可是我用两个铜钱买回来的唉!放了?”
“你堂堂西伯侯的二公子,财大气粗的,不会计较这两个铜钱吧?”我这话说得酸不溜丢的,说白了我就是想埋汰他。
“虽然钱不是问题,可是……”
“那就没问题啦!”我不等他把[可是]的话说出口就给堵了回去,还装作满脸的淡然,“放吧。”
他拎着鱼蹲来我身边眼神无比哀怨和委屈:“非得要放么……”
我斜目还他一记冷漠的白眼,意思是:不放你试试?你有多少把柄在我手里,随便一个就能毁尽你的一世英名!
不管他多不愿意,最后结果还是他遂了我的愿,陪我一同去了河边。我亲手解了绳子把鱼放生,它们的身体刚触及水面便顷刻恢复了生机,鱼尾扭动着从我手里滑月兑,没几下就隐入水底。
“姬发哥哥,我之所以想放了它们,是因为看到它们相濡以沫的时候,我的感觉很奇怪,我好像看到了一对有情人,那样不离不弃至死方休。”我痴望河水鱼影已不复,徒留涟漪未歇,与他低诉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更要好事做到底还它们自由,我希望它们回到水里也依然能这么恩爱,患难与共。你说是不是?”
他给的回答是许久的沉默,也许是没听到,也许听到了,却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可惜那只是我懵懂无知的念想,宁不知鱼心非吾心,纵然情深却缘浅,结局太薄凉。我想要花前月下影成双,却敌不过它要的山高水长。
也许我做梦都不曾想过,当年相濡以沫的两只鱼,它们并未如我所愿相守不离,放归了自由,也便是放生了爱,荒唐过后换来的竟是各自遗忘。
终,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