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爹望着姬发笑容可掬,问一句:“你父侯近来可好?”
“家父安好,多谢世伯挂念。”姬发答得毕恭毕敬,我唏嘘这转变,真不像平日里顽劣不羁的他了。
“我与你父侯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在八年前了,我记得那时你也曾被他带来冀州。”爹脸上笑意不褪且愈盛,回忆起往事兴致盎然,“不过当时你大概只有八岁,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老爷说的哪里话?八年对一个人的改变可是极大的。”娘早已破涕为笑,心情大好的她居然帮着爹一同调侃我俩,“先不说别人了,你就看看我们妲己,她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的闺女,八年前的丫头片子如今不也已经亭亭玉立就等天赐良缘了么?”
“娘……”我用羞怯的眼神埋怨她,这种话怎么好当着姬发的面讲,虽然对我来说他已算不得外人,但说得好像我等不及要嫁人,被他听去就不怕他笑话……
“是你帮我们找到妲己再送她回来的?”娘含笑打量姬发,眼里带着感激,“真是有劳你了。”
“回伯母的话,妲己昨日黄昏不慎于树林迷路,不巧又遇上匪徒欲行不轨……”
“啊……”娘听此失声惊呼。
“伯母别急,当时幸得我兄弟二人和王子辛及时赶到将她救下,妲己有惊无险,不过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姬发说着朝我微微使了眼色,示意我别吱声免得穿帮,“我等先将她带回学堂由精通医术的老师照顾,待她复苏后再护送回府。其间忙于照料而疏于通知世伯和伯母,姬发惭愧……”
真是张伶牙俐嘴,前因后果说得有模有样,恐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信口编造的理由竟和我真实经历如出一辙吧?
“原来是这样……”娘听完总算把胸口的石头放下,“妲己平安就好,多亏了你们。”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爹不光信了他的说辞,更对他青眼相看,“姬兄能有你这么年轻有为的儿子也不枉他一世盛名呐!”
我默不作声听他与爹娘畅谈并无几分拘谨,难怪他在府外欲见我爹娘还能那么底气十足,早在他开口叫爹的那一声“世伯”我就该猜到,爹与西伯侯,原来是世交。
心头油然而生一缕自嘲,这个姬发,他到底是真笨还是装笨,我真拿他没法可想……
闲聊些许,突然见娘姗姗走回爹身边,凑上肩头以手作掩与爹神秘耳语,边说还边用意味不浅的眼神扫过我和姬发,弄得我俩面面相觑甚感莫名。
待她私语完毕,爹只是微笑点头,笑里看不出任何线索。
娘念姬发连夜送我回来劳筋又动骨,欲客气留他在苏家歇息一宿,姬发自觉不宜打扰便婉拒了。
凝望他离开的背影我难忍不舍情愫,匆匆丢给爹娘一句“我去送他”随之追出府外。
“姬发哥哥……”
他刚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正要上马,听我呼唤,回眸风度翩然:“怎么出来了?”
“我想……”怯生生地攥起衣角吞吐不清,“我想送送你……”
他瞬息看穿我的心思,踱步于我眼前执手话别:“干吗那么不放心?我们还会再见啊。”
我垂眸神色黯然,惜别依依流转眼底。
“你爹娘还在等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把不开心的都忘了。”他轻手为我整理肩领,理完又抚我鬓发,“等我的好消息好么?”
我待他做完这一切,心头好似二三月的气候乍暖还寒。我自可明白他说的好消息无非一封捎往西岐的家书,所以欣慰点了头由他松手,目送他策马而去。
娘吩咐侍女晚菱为我备好了香汤供我沐浴,我终洗去这满身的污渍和疲乏,换了干净的深衣,人也觉得清爽多了。
回房瞥见姬发的外衣褪落后被挂在四合屏风上,禁不住上前将它取来捧在手里,模着衣上细细密密的纹路,不能自已又想他。
想到不久以前还和他在山崖拥吻情话缠绵,脸颊又觉泛烫,热气滚滚倏地就散至耳根。
又依稀挂念他的家书多久可抵达西岐,他父亲西伯侯见信会作何回复?试想他与我爹世交,关系亦非清浅,儿女的婚事总归会顺利些吧?姬发一定也如我所想,否则他不会故弄玄虚,而将姬、苏两家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我隐瞒。他狡黠的笑意,看似心里早有了把握。真猜不透他,一会机灵,一会又笨得要死!
“妲己?”
想得入神竟不觉唇边已嫣然流蜜,直到房外有人唤我才恍然回神,忙将手里衣裳悬回屏上,执门轻启见是娘深夜造访,迎面便将我诧异端详:“女儿的气色怎这么红润?”
“呃……”我心虚捂面随手找个借口来遮掩,“定是方才沐浴的水太热了,熏的……”
娘笑而不言,不知她信与不信,只进屋将我扶至镜前坐好,拾了梳篦梳理我背上散开的青丝。我的发沾水微湿,她梳得很是轻柔,梳着便与我雅兴闲谈:“娘看那西伯侯的二公子生得仪表不凡,性子也爽直,是个重情义的人,将来必有锦绣前途呐!”
她这好端端的竟又主动提姬发,令我心咯噔一跳,再看镜中她有的却是笑靥如花,便知她的话别有用心,我窘促垂下脸来只敢轻声附和:“是……”
“这次幸得他一身好武艺救了你,你爹正寻思着如何答谢他呢。”她笑里春风得意,愈说愈离谱,“依我看啊,不如就把妲己赏了他吧?”
“娘你这话……”她只知拿我寻开心,也不管我听着多难为情,“难道是要女儿以身相许么……”
“女儿,你已经长大了,是该到了花开并蒂的年纪了。”她蹲下握住我手慈爱绵绵,“公子发与你年岁相适,娘在正堂也觉你俩看着挺相配,倒是有心促成良缘,但不知女儿的意思?”
“娘,这种事我们怎么好说……”我碍于表面的矜持,撇开她手口是心非,“万一人家都没什么想法,就你在这里穷操心……”
“这倒不尽然,娘可是过来人了。”谁想她偏不肯轻易将我放过,追着与我絮絮不休,“娘方才亦有察言观色,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特别,似乎并不止于寻常情意。”
“娘你就不要乱猜了……”我佯装不快不愿再与她多话,“女儿乏了。”
她这才识趣起身,临走还意犹未尽:“这事我也跟你爹提过,你爹看起来也不反对。西伯周室也算是雄踞一方的名门望族,若是有幸联姻那当然好了。”
娘的话在我心头萦绕良久,我知今夜怕是要辗转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