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有狐,其名为雪 【上卷·忆昔尘缘】:玉 颜(八)

作者 : ﹏伊人ミ

回想我和天璇的交集着实可笑,初见匆匆一别,再见又以我逃避收场。所幸已得到我要的答案,知道他对我心存惦念,本该知足,也该死心认命,所以趁他不备重新做回自己,只有当我身为狐狸,与他相处才没有负担。

然,这世间总是有太多的难以预料,就如我想把短暂交集里所有美好的片段都珍藏成回忆,可我终不曾预料这相见之机还会有第三次。这样的意外也再一次掌掴了我,告诉我无果而终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我先是见他故意凌虐书桌,不看书,却把案上原本工整的书卷倾数推乱,彷如那些书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还不准任何人收拾。那些不明情状的璇宫仙婢竞相生疑,甚至私下很小声地议论她们主人难道疯了?

我知道他没疯,他只是在赌。

“我这个人比较懒散,平时就缺人帮我收拾烂摊子,不妨就厚着脸皮拜托仙子常来我书房‘举手之劳’一下?”

他的所作所为全是因为这句话吧?是怎样的偏执,才会坚信一个只由他单方允诺过的霸王约定,以为只要打乱了书桌,那位热心肠的“蕊宫仙子”就会来排忧解难,他是在和自己较劲。

可是第二天他来书房看到的景象丝毫未变,凌乱的还是凌乱,颓废的也还是不改颓废,书案仍旧那般死气沉沉。数日下来都如此,一次比一次残酷地提醒他,他等的人没来过。

他心里的空落不言而喻,每当在书房候不到惊喜,他就会怅然走出璇宫,散上好久的心才回来。每次我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其实即使我不跟去也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只是看着他每夜孤影徘徊,最后茕立在星海之畔远眺寒星与深海,有时一站就至拂晓,可没有哪次不是失望而归,心疼如我却不可说,只能陪他落寞。

天璇,还在等她么?

谁曾言,星海西涯是昆仑,许是在暗示我逾越星海便可相见。我想说,不管是我一厢情愿还是两心相绊,星海都会横亘其中,那即是你所认为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会望眼欲穿么?可相比于你把漓澈的狐身紧抱在怀,你我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不止那一海之隔,最遥远莫过于,我已尽献满腔深情贴在你心上,你却不知怀里是我。

当我冒“蕊宫仙子”之名面对你的时候,心里总被重重顾虑和隐忧羁绊:靠近,却不能豁出勇气去靠近;快乐,却不能敞开心扉去快乐;流连,却不能摒弃杂念去流连。因为深知谎言被揭穿而自己却百口莫辩的那天迟早会来,所以提心吊胆,所以选择逃避。

你永无法体会我心被挣扎得有多辛苦,从最初的无心欺骗到后来的有心隐瞒,我一路忐忑,既做不到对你坦诚相待,伪装到底又于心不忍,我想我终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吧媲?

也许对你来说,不见便如尝相思苦果,然而对我,见与不见都是折磨。

我坚持以为只要我能狠得下心忍耐过去,他渐渐就会习惯空等,也习惯失望,到那时不再抱有期许的他就会放下了。毕竟男人的心可以装下很多东西,没有男人会对一个仅见过两面的女子念念不忘,何况他还是这么向往自由,胸怀远大抱负的男人。

他放下食物唤我去吃,现在他和我仿佛沦落到只有在喂食的时候才有少许交流了。

“都快十天了她还没来……”他手在我绒毛上抚模,温度却已不复往昔,抚得敷衍又心不在焉,犹在絮絮叨叨说给自己听,“也不晓得她父王母后会怎么罚她,难道会族规伺候?还是关着她不让出来?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近况,想再见见她……”

眼里的担忧被我一览无遗,见他为我牵肠挂肚,我心头又是感动又是苦闷,百感交集的滋味很不好受,无奈只能低下头舌忝舐盘里的食物,尽管我半点胃口都没有,做做样子而已。

“其实这些日子我也在反反复复地问我自己,我到底该不该等她呢?如果她一直不来,难道我还要一直等下去么?”听到他已经开始动摇了,或许是个好兆头,“考虑很久我终于做了决定。好,既然她不会再来南天宫,那我就……”

我心悬着等他的后文。如果她还不来,他是不是想说从此以后就不会再等了?而那段美丽的相遇,就当是隔夜的梦一样在睡醒以后忘得一干二净?

“我会亲自去找她!”他这句石破天惊直接就把我给呛着了,我旋即痛苦地咳嗽不止,可悲是他居然没看出特别,还以为是我自己吃东西不小心,轻轻给我拍背嘱咐说,“我想她一定会在瑶池的蕊珠宫里,小狐狸你慢慢吃,吃完就自己去睡觉知道么?我待会要去一趟西辰神族,今晚可能回不来,不用等我了。”

被他拍着喉咙里杂物消除,咳喘也渐渐平复。可我对他说的话惶恐不已,我怎料到他会是这么执着的人……

我顾不得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拔腿就往宫外跑,直把天璇给吓懵了。

“小狐狸你不吃饭要去哪里!”

他反应来时亦本能追我出来,而我越跑越快,跑得四足生风无人可挡,俨然像条白色的闪电穿梭在黑夜里,边跑边分析形势和对策。

他想去瑶池见“蕊宫仙子”?!

不!绝对不可以!

倘若他去西辰见到真正的蕊宫仙子,那不等于我撒的那些谎话立刻就被戳破了?不光如此,还会发生世上最难堪的一幕——什么?西辰神女曾两次在深夜擅离仙宫密会武星君?到头来竟发现这只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天璇会何等尴尬?那蕊宫仙子又将如何自处?西辰神族无故惹上这些蜚短流长也许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为了神族的清誉和天璇联手,势要揪出是谁在幕后造谣生事,那我真是惹了多大的麻烦……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我必须做点什么,好打消他这荒唐的念头……

“小狐狸——”

天璇一路追着我,不知不觉已追到星海,可他视线里却早已捕捉不到我的踪迹,他只能一边跑一边放声喊我。

“跑哪去了小狐狸!”他寻寻觅觅登上占星阁,“小狐……”

呼唤戛然而止,因为他迎面看到的,是比小狐狸更令他震惊十倍的景象——

占星阁濒水一侧的栏杆上坐着个雪白的身影,面朝星海背向阁内,垂落万丈银瀑,皎皎夺目似月光。素白的袖纱和裙袂在海风里轻盈飞舞,随变换不息的风向时起时落。

我在萦绕的白纱里回过头去,迎上他错愕的眸子不觉笑了:“星君?是你在喊啊?”

他怔忡的目光落在我膝怀之间,顷刻惊如梦呓:“小狐狸……”

“嗯?原来这只狐狸是星君你的啊?”我扑扇两眼装作不可思议,“我还纳闷呢,好端端地从哪跑出来个小家伙,二话不说就往人家怀里跳……”

“它是带我过来找你的!”他却突然像是开了窍似地越说越肯定,“它感应到你来了,所以引我来见你,一定是这样!”

“星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我找不出合适的表情,憨然笑着装起糊涂,“听不明白呢?”

“你当然不明白了!”哇,他这样子好凶,吓到我又低头碎碎念,“这些日子为你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你怎么会知道……”

“唔?”我被他气势震慑,直接导致后半句嘀咕我真没听清楚,“什么……”

“算了干吗说那些,只要你来不就好了?”依旧是神神叨叨故意不想让我听到,之后才把音量恢复正常,“仙子为什么时隔这么久才来?昊天帝君和瑶池金母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被罚了么?”

“星君你怎么了?”他这接二连三的发问让我愈发哭笑不得,我忍俊不禁欣赏他着急的模样,“搞得紧张兮兮的?”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作气甩我一记白眼,这怨念可够强的,“谁叫那天某人不打声招呼就走,一走就差不多十天不露面,音信全无,害得我为她担心,生怕她回去受皮肉之苦,更怕她从此被禁足,终生不得再踏出西辰半步!”

他这番真情流露恍如甘霖洒落,顿时润湿了我的心房,我竭力隐忍住就快溢出胸口的甘甜,别有用心盯着他眼睛看,口气明显在试探:“你真的有这么担心我啊?”

“可不!日盼夜盼她不来,我身在仙界又不能获悉她的处境,正想去瑶池登门拜访呢她就来了!”本来还挺正经的,可没撑多久本性就暴露了,坏笑上了眉弯,“这是不是代表我们两个心有灵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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