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蛊似毒的句子穿过耳朵,尽管知道不应该,心却还是不争气地应景,纵容双眸泛起迷离,竟跟着浮现他所描绘的画面。画里海阔天空,星云渺渺,这一望成痴也醉了,不觉收好的泪水又自眼底洇染,凝了一层稀薄的水雾。
我试图去问自己,他手里的温度,他嘴里说的话,究竟哪个更温暖?
“就算是这样……”失落闭眸把眼泪隐忍,做了一半的梦终被理智唤醒,我把手从他掌心抽回,偏头泛着苦楚的笑,“月合仙人写在姻缘谱上,与你命定姻缘的人也不一定是我!你不曾窥见真相,她是谁根本是未知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哪有资格痴心妄想?她是谁也不会是我这只狐妖,和你仙妖殊途的狐妖!
“你用不着怀疑自己,我心里有很强烈的直觉。”他激动握着我双肩不容我临阵退缩,“姻缘谱上和我联在一起的名字非你莫属!”
“那只是直觉……”我无力摇头也不知表情似哭似笑,“你是仙界最英明的天神,应该最清楚直觉是靠不住的!”
“那我告诉你什么叫命定姻缘?就是不必事先窥见真相,也不需要任何暗示。”睁眼看到即是他如星的明眸,隔着薄雾烟水相望,他笃定不移目光灼灼,“想认定一个人,一眼足矣!”
“……”
骗不过自己,那刻我的心真被憾动了,只为他一句,一眼定一人,姻缘何必许来生?
“你心里一定最清楚不过,我费尽心机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多留你点时间,我太想和你长相厮守,那种期待甚至超过以往我对功名和修为的追求!”眉眼里藏着坚不可摧的执着,他认真起来的样子,与平时嘴角总挂角谑笑的他大相径庭,“和你在一起,就算坐在这看一天的星海也不会闷。如果你不喜欢做那些无聊的闲事也没关系,你想做的我都奉陪到底,若是想修炼,我也可以陪你修炼!”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叩开我的心扉,然而我沉默了,只怪心结种得根深蒂固,没那么容易解开。
“既然落花有意流水非无情,那何不让我们赌一赌?”他至此都不放弃,握在我肩上的手也加重了力道,“看月合仙人说的到底是不是我们?”
“天璇——媲”
未等我做些思考,远处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唤,听出是玑墨的声音,我和他不约而同地怔忡。
“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你在附近吗天璇!”
“看来我不能再多耽搁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已经做了最大的争取,剩下的就看你。”他左手执我,右手抚来我脸侧,近望里轻许了似海深情,“答应我,拿出一点勇气,也为我……为我们,你回西辰在你父王母后那多少争取下好么?”
我思绪混沌下不了决心,本该一如既往地绝情好让他断了念想,不想说出口却是:“让我一个人考虑下吧……”
“那就是我还有希望了?”我不确定的回答竟被他当成应许,唇角转瞬就露了喜色,“我去把玑墨引开,你听不到动静再回去。从现在开始我会在南天宫静候佳音,但愿能等到。”
“天璇——”玑墨寻觅的喊声越来越近。
“来了!”他应声收回手,犹是依依不舍,临至墙角出口又回头望我一眼才彻底跑出去,“我在这里!”
“你跑哪去了?”我脚底无声踱去墙角,藏于暗中看玑墨正在抱怨天璇,“我找半天都不见你人!”
“我在占星阁待了会。”天璇表现得从容不迫。
“有吗?”玑墨将信将疑,“你璇宫的仙婢也说你早早就出去了,可我之前已经来找过一次,占星阁没人啊?”
“哦,早些时候我是为了找小狐狸,它饭吃了一半突然跑开,我怕它惹事就赶忙追出来。”他不慌不乱还算应对自如,“没想到中途遇到璋宫那几哥们,好久没在一块聊了就跟去璋宫坐坐,你找我那时我还没回来。”
“唔……那狐狸呢?”玑墨本是信了,又听着不对,“怎么没见你抱着?是不是没找到?要不我再陪你去找找……”
“不用了!”玑墨对我走丢倒是很热心,说着就想回头,却被天璇一臂勾了肩膀给拦住,“我之前已经找到了,吓唬两句说不听话就扔了它,它就乖乖回璇宫睡了。”
玑墨这才放心:“那走吧。”
天璇点头,似乎还下意识回望几分,推着好兄弟的肩膀远离星海,生怕他发觉星海还有第三个人存折。而玑墨到底是足够信任他,就这么三两下子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待耳边再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我想起天璇自从后来陪我漫步就没顾着狐狸,此刻它还在栏杆上睡着,我便又拾步回了占星阁。
手模丛丛绒毛,掌下是只没什么生气的白狐,它一直在睡,像是生了病。理所当然,因为它的元神已经出窍,带着狐魄月兑离狐身,化成此刻人形的漓澈。
耗内力也伤了元气,这么做虽然冒险却也是迫不得已,那时我被天璇穷追于此,若是见了我反不见狐狸,但凡心思灵敏的人必会觉得蹊跷。为不令他怀疑,我一时情急就想到这么个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蕊宫仙子”和“小狐狸”同时存在。
我看着栏上沉睡的白狐,它才是最真实的我,却是在谜底揭开不能被他接受的我。
就是这样一个集种种矛盾于一身的我,竟然倾了他的玲珑心。先是不顾尊贵的天神身份和礼数强行吻我,吻完我又不吝情话缠绵,想不到那个高傲狂妄的他,对于感情也可以来得直接又热切。
“我不管那些,我所在乎的只有感觉,心动就是心动了,无关你出身何方,既然动了心,就甘愿把心给你!”
真的?
“感情就是两个人的事而已,现在我已经承认心里有你,只要你也承认对我有情,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可以?
“从前我掌控别人的命运,用不着信命,我只信自己。现在我照样不信命,但是为了你,我连自己都不信。我只信这颗心,和你的眼睛!”
你信它,可是它却骗了你。
“我也想找个人,执子之手,白天临海踏浪,夜里观星画沙,就这么相守与共,从朝朝暮暮,到天长地久。”
他说的那些话始终在我心上,褪不去,俨然有柄尖刀绞横在我的左心房,凛凛生疼,疼得要窒息,疼得要丧命!
怎么去抉择?
纵甘舍万般机缘和执念,尽余生长离莫相思,不如不相识。未曾初见,就不会有后来的牵绊和流连。
只叹宿命如流水不复回不到当初,自与他相识便是入了相思局,相舍必相负,相负必生恨。
犹恐此恨无期,相舍难,相忘更难……
“唉……果然被我给猜着了,要不要这么衰!”
翌日大清早地就听玑墨唉声叹气来找天璇。
“怎么?”天璇心情不错,回头看着愁眉苦脸的玑墨,“灵器没炼成啊?”
“还不就是那晚出了点状况嘛,起码慢了我五天的进度,后来我就抓紧时间日炼夜炼,忙得这阵子连星象都没时间看,还得托你看着我那些星宿。”玑墨素来淡定,能把他惹烦闷的事肯定很严重,“我已经拿出双倍的精力去炼化了,可刚才去一看才到第九重,照往常的经验来算,炼完最后一重最快也得到明天天亮了。”
“炼器最后一重至关重要,中途稍有差池都可能前功尽弃,而且灵器出炉还要立即开光,那你岂不是要整晚守着它?”天璇从他抱怨里听出端倪。
“是啊,但偏巧今天是九星连珠的大日子,夜里我们得去星海召唤四象的灵力守护九星,这可是大事啊!”玑墨坐在那扶着额头不胜心烦,“都赶上今晚了,这冲突可让人棘手!”
“但炼器也是迫在眉睫,女娲娘娘给我们的期限就是明天。”天璇提醒他道。
“我也正愁这事呢,二者又不可兼顾……”他在额上模了半天才放下问天璇意思,“我看要不我先去北天宫求女娲娘娘把灵器推迟一天再交,先渡了九星连珠这头等大事?”
“那怎么行呢?九星连珠固然重要,但炼器也不能耽误,我们璇玑宫炼交灵器从来都是最稳最佳最准时,这次因为我们自己出了差错而请命延期,传出去好丢脸的!”天璇振振有词甚不苟同他的提议,“这样好了,九星连珠的事都交给我,我把你那份活也包了!”
“召唤四象可不容易啊!”玑墨拧起眉头,“你确定一个人能行?”
“我是谁啊?”天璇不甘示弱地仰面看他,“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有你这句话,我不放心也得放心。”玑墨自在起身,顿觉如释重负,“好,那就分头行动,炼器归我,九星归你,今晚我就不去星海了。”
“没问题!”
二人一拍即合,我在一边看得很透彻,天璇表面是出于义气想帮玑墨,其实心里巴不得他今晚不去星海呢。理由很简单,因为今晚除了九星连珠,对天璇来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不方便有外人在场。
此事要从昨夜别后说起,他们回璇玑宫商议要事,现在看来恐怕就是指九星连珠和炼器之事吧?而我在占星阁独处片刻还神于狐,适逢天璇和玑墨聊完,他独自出宫来把他落在星海的仙宠寻回。
“唔,你个懒鬼居然还在这睡!”
他吐着碎碎念伸手欲来抱我,目光不经意捕获到缠绕在栏杆上随风飘舞的,一条白纱。
他一定感到眼熟,不,定是一眼就认出那纱是何人遗留,所以迅疾解下来迎风铺展,月光照亮纱上怪异的几行小字。
说它怪,只因我临时找不到笔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拾取海边湿润的沙粒揉出泥浆,再用指尖蘸着写,写完才将这白纱系在栏杆上等他来。
他读罢如我所想展露欢颜,甚至比我想得还要开心,看到他嘴角不能自已地上扬,被皎月渲染出醉人的色调。俄尔又抬头望月,手里执纱笑不褪,任那阁外清风朗朗,吹得何处眉宇轩昂,英姿飒飒。如此神形得意全因我留下的那张白纱手书。我在信上允诺,说我回西辰会努力说服父王和母后,请他们同意我和天璇来往,今后会一起参研玄法互勉互进。也许他们认为南天宫乃仙气会集之地,而天璇又是德高望重的天神,身上必有无尽优势可助我提高修为,他们想通了就会恩准。成败与否,我明晚自会来给他答复。
尽管我只是模棱两可的说辞,打动天璇已是足够。看他高兴成那个样子,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看到了美好结局,按捺心头期盼只等明夜再叙。
“她答应了……小狐狸,她答应了!”他在那穷开心还不够,还要把喜悦分享给我这装睡的狐狸,“对哦,我都差点忘了,小狐狸现在有名字了,叫漓澈!”
他忽然记起我陪他坐在这的时候给他的狐宠取名,虽是我故意使了心计,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能听他叫我一声漓澈,死也值得了。
“听到了么小狐狸?你有名字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漓澈!你喜不喜欢?”他乐不可支把我抱起来塞到怀里,“这可是她帮你取的哦,你面子可大了!”
每次提到“她”,他的眼神就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我明白,那是给我的温柔。
“漓澈啊,是不是很好听呢?”他喜不自胜凑在我耳边亲昵得不行,“她还对你这个名字寄予厚望,希望你能继承涂山氏的意志好好活下去,你不能辜负我们知道吗!”
我们?
这热乎得快融化的字眼,逗得我心里也暗暗偷笑,笑这傻瓜已经得意忘形,怎么就那么开心?千万别开心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