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墨的手的确碰到我了,却出乎所料只是轻轻抚模我头顶的绒毛:“狐狸,你可曾看到个穿白衣服的女子跑过去?”
他这柔和的口气叫我心底暗自一怔,我还生怕他追丢了目标却突然撞见我这只狐狸难免会起疑心,现在看来他并未立即联想到我,那就好。
“算了,我想你也没看到。”他从我茫茫然瞪圆溜的两眼中寻不出线索只得作罢,无奈环顾周遭,“居然让她给跑了……”
我看他怅然懊恼的样子好不失落,猜他心里是不是想着挖地三尺也要把我揪出来?
“狐狸你还不睡,在等天璇啊?”他目光不经意落回我,又在我背上拍两三下当哄,“别急,我想他就快回来了。丫”
他说完这句就起身走了,我跑去璇玑宫外等天璇。坐在门口寻思良久,暗想天璇和玑墨见我第一眼都未能将我狐妖的身份认出,这到底是为什么?莫非真像天璇当初说的,每天喝天河水可以遮盖我身上的妖气,所以连他们也察觉不出来?百思不解最后也只能姑且这么认为了。
一个下意识的抬头,这下竟瞧见了天璇。可还没等我跑上去迎接,他就已径自转向而去,没往璇玑宫这边看一眼。我不由自主地追上,一路跟着他,终是到了星海,我和他约定相会却未能履行的地方媲。
他沿着海岸走到占星阁,登阶上楼见阁中无人,而栏杆上他留的丝绢却已无踪,心下便知我来过。走出楼阁却未曾心急将我寻找,像是料到我已经离开,只漫步星海,形单影只走在月下,地上斜长的影子和他本人一样落寞。
你留言嘱咐我要等你回来的,如今看到我不在这里,你一定很失望吧?
若你知道我此时正在背后,把你的一举一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那该多好?
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不可能实现。
他在那夜拥我同坐的临海礁石旁边停下脚步,是在追忆那时的画面吧?我不忍他独自望海,于是跑过去陪他,用他习惯的力度蹭他的腿脚。
他黯然回神,垂眸看到我没有太多惊喜:“漓澈……”
喜欢听你念我的名字,当你唤起“漓澈”的时候,脑中会否浮现“她”的眉眼?
你顺势俯将我抱起,然后深深搂在怀里。今晚你的胸膛不够温暖,反而有些空落,我甚至能从你起伏缓慢的呼吸里闻到遗憾的味道。
蓦然地有脚步声渐至身后,惊觉时那人已走来和天璇并肩,居然又是玑墨。
天璇见了他微有诧异又转回看海,问得些许心不在焉:“你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不休息?”
“我已经睡过一觉,现在酒也醒了,感觉好多了,倒是你。”玑墨深吸一口海风故作轻松,“这么晚回来,估计在北天宫也没少喝吧?”
我明显听出玑墨说的是假话,他回来未曾睡过觉,彼时我见到他也没有醉酒的迹象,神志清楚得很,他为什么要对天璇撒谎?故意的?
“不回璇宫就寝反而来这溜达,难道是在等蕊宫仙子么?”玑墨打趣似地提起那个名字,在我听来别有居心,心也随之揪紧,而他却在那淡笑着自问自答,“也对,你们本来就约好了今夜见面的,如果不是那仙宴来得突然……”
“你想多了。”话没说完不料天璇面无表情地否认,“我宴前已留话叫她不用等我,我想她看到字条就回去了。要见面可以改天再约,我来这里只是吹风醒酒,没别的意思。”
什么?!他留话是叫我不要等他?那丝绢上写的……难道是我自己看错了?
交织了种种疑惑,心里开始混乱。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玑墨对他的话付之一笑,“我跟你算是一同在仙界成长起来的,从最初的无名小神到今日的南天宫主司,在一起共事这么久,并肩作战患难扶持,若我再看不出你的心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那天我问起此事就已心中有数,那位‘蕊宫仙子’和你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我说过这是我的私事!”天璇加重了语气,显然很抵触被人问起我和他的关系。
玑墨望着远处星海上泛动的波纹,嘴角笑意未褪,却暗藏玄机:“天璇,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
“你所等待的那个人,可能一直都在骗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天璇侧过脸看他,“不用拐弯抹角了。”
“我觉得她行踪诡异又来历可疑。”玑墨未将目光转回与他对视,“这让我不得不去推测,她并非蕊宫仙子,只不过是冒名顶替罢了。”
他说得是很平静,我却怎么也没法平静了。想到老底就要被人揭穿了,我在天璇怀里已是紧张得不行。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天璇拉长了脸质问道,看样子是不信的,“乱作无凭无据的推测是在诋毁她!”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永远真不了。你想要证据,这不难,我迟早会找来给你过目。”玑墨从容不迫也相当自信,“只要是冒牌货就一定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
“怎么你想调查她么?可不可以别因为人家来自外族你就疑神疑鬼?你这分明是心存偏见!”天璇气不过便与之悖论,没好气地转过头不再看他,“以我跟她相处的感觉来看一切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怀疑的地方,我劝你别再枉做小人。”
“等我把证据放到你手里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玑墨面不改色,仍旧是那种淡然自若的神情,“我的疑神疑鬼和枉做小人,都是在帮你。”
“那我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天璇回以冷漠,“我并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睿智的头脑变得不再去思考?也让你变得敌友不分,宁可相信别人的虚情假意也不愿听我的逆耳忠言。”玑墨的脸终于偏转方向,望着天璇道出严词厉色,“说难听点,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为什么你非要拿出一副师长的姿态来教训我?”这些话肯定是天璇不爱听的,他转眼怒目相视,“事情根本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不觉得你很小题大做么?”
“我说教,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我最好的朋友犯糊涂!”玑墨是真被他激恼了,好脾气也统统跑光,“难道你忘了今晚仙宴上女娲娘娘说过什么?”
天璇自顾昂起头看海上明月,不以为然:“我记得很清楚,不用你提醒我。”
“清楚?那你也该更清楚眼下是娘娘考验你我的最后时机,你岂能在这时候被外物分了心神?”玑墨见不得他散漫,满腔怨愤倾泻而出,“是想让私心杂念把你的大好仙途毁于一旦吗!”
“好,我也把话说明白了。”天璇忍无可忍,整个人转回去,面对面冲他喷射出久违的嚣张气焰,“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错,甚至情同手足,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插手干涉我的自由,我生平最讨厌被人管束,对于我的仙途我的将来,那是我的路我自己会选,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深有体会,他的确是这么叛逆的性子,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哪能受得了半点束缚?
“你有这种气魄我很欣赏,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从今晚娘娘的口谕发下那刻开始,我们已不仅仅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在剩下的一个月里也是彼此最强劲的竞争对手。”玑墨的话突然变了味道,“你跟我都是有雄心抱负的人,从我们年少相识之日就立志要在仙界大展拳脚,眼下到了关键时刻,我们自然应该各凭本事去争取。”
看他说得这么严重,让我愈发感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和天璇要争什么?
“然而不管最后问鼎的是谁,即使不是我,我也希望自己是被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人击败。”他瞪住天璇,大义凛然说出这些慷慨之辞,“如果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玩物丧志荒废才能的人,我就算赢了他也会觉得胜之不武!”
“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想和我竞争,那你还不去勤加修炼,争取把你的修为提高到让我望尘莫及的境界?”天璇根本不把他的激将术放在眼里,反勾唇牵起一丝嘲讽,“怎么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闲事?”
玑墨听罢怔忡,而后又笑得不胜心寒:“好……看来我任何的鼓舞和激励对你来说都是多余的?那我们今后就关上宫门各自修炼,我最后想对你说的只能是一句,好自为之。”
说完他就错过天璇的肩膀扬长离去,冷言冷语的对峙终于落幕,而作为一个看客的我,眼见他们所起的争执和我有着莫大关联,我在暗地里的心慌意乱没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