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到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转音处的每一次呼吸。
眼前对峙的争食者之间似乎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凌厉而饱含杀意的眸光似乎柔和了下来。墨雕直挺的脊背微微垂下,狼群张开的锋利牙齿慢慢合上,竟和着啸声发出一阵幽咽的嚎叫。
在这啸声所织就的梦境中,空气中的每一颗扬尘似乎都飘到了幽深辽阔的深山。而它们仿佛又回到了那最初成长的地方,在葱郁的树林间尽情地追逐跳跃,在苍青坚硬的山石边任阳光晒暖它们发亮的皮毛,在澄澈清越的溪水中洗净沾满泥土的爪子,盼着青绿色的石苔再次慢慢爬上那块巨石。因为爹娘说,当绿色爬满石头的时候,它们便能自己走出这片林子,奔向它们的土地。而那些对于现在的它们来说早已是不复存在的梦了。
而这回荡在洞中的啸声,又再次把它们带回了那个梦境。
季瑾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景象:群狼仰首,向天哀嚎,随后慢慢地退出了山洞,而墨雕垂头卧在了她尚摊在地上的衣摆之上,巨大的羽翅垂下,紧紧地贴着她的小腿,磨蹭得她有些发痒。
啸声戛然而止,陌檀紧绷的身子一松,似是力竭一般靠向后墙沉沉睡去。
墨雕也一动不动,睡着了一般。季瑾也不敢动,生怕惊了这雕,只睁着眼警觉地盯着眼前墨雕,可到后来本来清醒着的神经渐渐模糊,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季瑾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经过雨水的洗涤,阳光格外新鲜。墨雕竟还没走,而是立在她身前,侧着头看着她,全然不复昨日的英武反倒有点凤眼那懒散的神韵,倒让季瑾一时也忘了警惕之心,也斜眼看着它。
在她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季瑾忽然注意到在她小腿边的地上,有一条断成两段的蛇,而墨雕嘴边则还沾着几丝血色。
她马上把目光放到身后的陌檀身上,他还在沉沉地睡着,她细细检查了他身上并没伤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显然,她也没被雕或蛇咬过。
她轻舒了一口气,看着墨雕,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掠起。果然还是动物的世界比较简单。它们可以仅凭一支曲子的灵犀便全然消去了对陌生人的敌意,单纯而明了,只因这一曲相投,便已在心中把你划为了朋友。
她笑着眯起双眼:“雕老大,小弟多谢啦。”从身后墙边拿出纸包,找出昨天晚上溜进集市买来的牛肉狠狠心扯下一大块放到墨雕爪子边。
雕老大倒是不客气,会意般地吃了起来,吃完之后似是满意地向季瑾拍了拍翅膀,然后振翅在洞中划出一个弧度后掠出了山洞。
季瑾再回身时,陌檀已经醒了,他看着她,脸上浮起浅浅笑意。
看起来他的气色似乎好多了。为了避免那罹主追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那么便只能往城中的方向走,可是昨日见那罹主与祗岩侍卫一番对话便知那罹主必与祗岩官府有关系,而她二人擅闯禁地必然会被祗岩列为追杀对象。如此,二人入城也未必安全,只能尽快从城中穿过,然后离开祗岩。
“陌檀,你是怎么认识那罹主的?他是什么人?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然后假扮成他们的人的?”季瑾终于等到了机会问这些问题,于是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陌檀轻轻摇头:“罹主之前曾去过几次陌云轩,我也不知他是何来历,只觉得他比旁人多了几分阴戾气息,定非善类,招惹不得,而他手下之人都称他为罹主,所以也便跟着这么叫了。昨日他们把我拖下去之后,我趁他们喝酒之时,将从石洞中带出的夹竹桃花瓣偷偷放入酒中,将他们迷倒,再换上其中领头那人的衣服。”他的声音到了后面越来越弱,最后几句已开始轻喘。季瑾轻轻拍着他的肩,扶他轻靠向墙面,她不该这么着急问这么多事情的,不该一下子让他说这么多话。
可是,兵马一事她尚只窥到皮毛,并未查清,如此便回去,不免心有不甘。本是想去阻止马匹交易,却被引入这禁地之谜中。好不容易出了山洞,又被这阴惨很诡异的罹主追杀,没想到她出来一趟竟惹出来这么多事,这江湖果然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好混的。看来她还是差得太多。
季瑾垂眸细思来,那晚那两人应该是发现了她的跟踪,故意引她入洞,欲借洞中机关置她于死地。那么现在那兵器和马匹或许已在运回的路上了,只是不知韩子期那边战况如何,若她快马几日,应该能在兵马运回中原之前赶回去。到时若殷乔五万兵马已回到宣城,再加上中央禁军,对付韩子期造反的十万兵马应该不成问题。萧辰秦汐二人现下又不知在何处。一切还是得等进了城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