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别墅。四米高的围墙将它与外界隔开,却隔不断棵棵桃树的姹紫嫣红与芙蓉花开的芬芳。夜深人静时,周边居民会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离岛的绝好良驹都集聚在冷家,每年三月的冷家赛马日,能让离岛上流社会足足兴奋一年。如《红楼梦》中的贾府,冷家门前经过的人都好奇这高墙之内是一番怎样的景致。的确,幽幽草坪,款款流水,高大的棵棵芙蓉树,撒下片片清荫。荫下,一张张罩深蓝蔓布的长椅静静等待,等待在外未归的人儿。草坪间,曲曲折折的石板路,通往四面八方:主楼,娱乐室,露天泳池,家仆宿舍,马圈?。可是,这一切的美好景致,在冷少群眼里极具讽刺意味。
这一切,由父亲冷念堂亲手缔造,据说,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却不是已逝的母亲。冷念堂远赴德国分公司前,一再叮嘱少群不许更改家中的一草一木。少群无奈,却也没有理由违抗父命,除了圈养自己喜爱的马匹,别无他法。只是他好奇,冷念堂迷恋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未曾现身。父亲将公司全权交予自己打理,只身远赴德国与她有着极大的关联。少群也痛恨,痛恨她夺走冷念堂原本应该馈送给母亲的爱。他将这份痛恨带到别墅的花花木木,除却马匹,却无能为力。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像少秋,可以长居学校。可是他不能,离岛的八卦媒体会打了鸡血似地研究他的彻夜不归,继而带出那沉睡已久的旧事。这绝非他所情愿的,不是怕风波,而是惧扰了母亲的魂。
少群着银灰丝织睡衣,坐在落地窗前,凝望着手里躺着的手帕。已恢复素净的手帕一角,“如”字如同睡莲,羞涩地望着少群的脸。少群似乎看到了艺如微微泛红的轻垂面庞,兀自笑了。“又是手帕。”他喃喃自语。那块桃红素帕,仍旧紧锁在保险柜。那段往事,如同窗外耀在池水上的点点月光,悠悠荡开来?
殡仪馆外,打了小小领结的冷少群,任泪水一点一滴落在泥土上,有些僵硬的西装包住尚未长开的身体,却裹不住破碎的心伤。妈妈就在殡仪馆的木棺里,弟弟少秋在容妈的怀里哭着要妈妈回来。人群里的少群,望着乌压压的素黑,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妈妈在父亲书房里的哀哀欲绝:“你说,你要她还是要这个家?”冷念堂的声音沉静得近乎绝情:“对不起,我们离婚吧。”
父亲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和妈妈离婚。李若烟用自己冰冷的躯体捍卫了一个家庭的完整。
殡仪馆里,姑妈揽过少群,轻声安慰:“孩子,跟我去美国吧。”少群被刺中心脏般尖叫:“我不,我哪儿也不去,就在离岛,一辈子,守在妈妈身边!”泪水,肆无忌惮,在众人讶异的目光里,他冲出殡仪馆。
十三岁的冷少群,在秋日渐冷的斜阳里,用眼泪洗刷着属于自己的孤寂与哀伤,落叶翩翩,如断魂之蝶,飘过肩头,却拂不去一丝凄凉。“小哥哥,你为什么哭啊?”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递过来一块手帕,桃红,像极了妈妈苍白面容上的胭脂。少群抬起头,女孩子5、6岁的样子,粉扑扑的小脸,大眼睛滴溜溜圆,长睫毛如彩翼,忽闪个不停,“妈咪说了,男子汉不应该哭的,我摔倒了都不哭。”
少群自己也羞赧了,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擦擦泪,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一个人呢?”
“妈咪来看一个阿姨,说她睡着了,我也想进去,可是她不许。我又离不了妈咪,就跟她来了。我在等我妈咪。”公主似的女孩子一口气说完,用一副“你懂了吗?”的表情望着少群。
少群哑然失笑:“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妈咪,妈咪!我在这里!”小公主转身向一个刚从殡仪馆出来的少妇奔去。少群望见她不断飘起的粉红洋装下摆,愣了神,一低头,才发现桃红手帕还在自己手心?
“哥!”少群的思绪被打断,少秋斜倚在钢琴上唤他。
“怎么了?”少群将手帕收进睡衣口袋,扭转头。
“没事儿。”少秋拿鞋踢踢钢琴架,嗫喏道:“明晚,公司50周年庆典,Daidi回来吗?”而后,无限期待地望向少群。
“不会回来。”少群面无表情。
“奥。”少秋难掩失落,转身离去。
少群想叫住他,终究没能开口。兄弟两个极少说到冷念堂,除非迫不得已。即使提及,也只是一带而过。Daidi于他们,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