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仔的脸闪过一丝害怕,他很快地说:「可是阿母说」
「阿母说的话并不一定是对的,对错是根据法律的规定。」
「妳以为妳吓得了我?我泉仔三、四十年来不是白混的。」
「我的话也不是白说的。」我不再害怕泉仔的拳头,我知道人身自由受到保护。
「妳就靠一张嘴吃饭。」泉仔指着我恨恨地说。
「你呢?你靠什么吃饭?」我狠狠地把他的话顶回去,他对我怒目而视,但也就只生气的看我。没有阿母他就没有靠山了。没有阿母的搧风,泉仔的火也点不起来。
阿母出殡的前一天泉仔又带他的朋友来,他说:「要『做尾日』这天的明牌才准。」
趁着法师诵经的空档,他们就围在香炉、蜡烛、银纸的旁边大声地讨论。眼前的样子很不搭调,披麻带孝的泉仔和朋友大声地争辩号码。
「泉仔,你嘛差不多ㄟ,哪有人一边办丧事一边求明牌?」来好婶看不过去,走过来家里的前门说。
「啊!是怎样?有犯到妳吗?」泉仔边吸烟边向来好婶说,这个动作使他的话愈不容易听懂。可是邻居当久了,来好婶比我更听的懂泉仔的话。
「你喔,亏你阿母生前那么疼你,最后一天了,你就好好地当个孝男,跟着师父拿香对拜,我看她是白疼你一辈子了。」
「妳再说我就进去妳家给妳带衰。」
来好婶气不过,怒气冲冲地进来点三柱香向阿母说:「珠玉,泉仔的话妳有听到不?妳这一世人是白疼他了,妳若有灵就好好地教训他,我们当了三、四十年的邻居,亲得像姐妹一般,妳交待我要帮妳看着泉仔,他要是再这个样子,我可没办法照妳的意思。」来好婶把香插上去,就在她转身走没几步,香炉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发炉了。」师父说。
「还不赶快跪下去向你阿母陪不是。」来好婶大声地喝着泉仔,泉仔乖乖地跪了下去,他的朋友眼见情势不对,个个侧着身子快步离开。
师父站在泉仔的旁边,把一对筊杯给泉仔,他向泉仔说:「向先人问问有什么事要说。」
泉仔咿喔了几句,我「翻译」给法师听:「他说他不会问。」
法师吩咐我点三支香,我心里知道这是因为香炉里插的香太多了才会燃烧起来,不过顺着这个势给泉仔一点教训也不错。
法师站着、泉仔跪着。法师说:「孝男柯清泉要向先人请示,若是先人愿意指示请给圣杯。」法师示意泉仔掷筊杯,阿母不理他。
法师再说:「孝男柯清泉诚心诚意向先人请示发炉的意思,若是先人愿意告示请给圣杯。」
阿母还是不理他。
「你先向先人忏悔。」法师说。
泉仔听了准备站起来。
「跪下!无大无小,先人都生气了你还敢站起来。」法师喝住他。
泉仔又吚喔了两句。
「他说膝盖会痛。」
「现在痛总比以后痛好。」法师说。他要我拿地垫子给泉仔;泉仔可是吃尽了苦头,跪了半个多小时还没结果出来。最后法师要泉仔向阿母说请阿母安心的走,他一定会听大家的话,阿母这才给了泉仔三个圣杯,泉仔边站起来时边喊哎哟喂,他一时无法移动脚步,过了很久他才跛着身子跌坐在椅子上。
「她放不下他。」法师小声地向我说。这句话是多余的,我从进入这个家门起我就知道泉仔是阿母身上的肉,泉仔是阿母的一切。泉仔没钱赌博了,阿母就给我一通电话,她说她没有钱看病。
阿母的房间有好多瓶瓶罐罐,保肝丸、明目丸、地黄丸、清血丸,但就是没有医院开出来的药,我把这些东西扔到垃圾桶,她要藉这些东西保住性命以照顾泉仔,可怜的是这些东西只加速她的死亡。
阿母没什么新衣服,唯一的一套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寿衣,我寄给她的钱大部分让泉仔花在赌博这项娱乐上,少部分拿来糊口;阿母固执的认为给泉仔金钱上的无虞就是疼爱他的表现,所以泉仔也有一个观念,没钱向阿桂要就是了。
后面的猪舍堆满人家不要的家具,左右邻居都把住家翻新,前面的马路也拓宽了,一楼成了店面,二三楼则是住家,只有我们这一户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样。我知道重建房子要有一笔钱,阿母的经济来源只有我,而我给的钱是让泉仔赌博用的,这间屋子是整条马路最破落的一户,这该怪谁呢?还是住什么样的屋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泉仔每天高高兴兴地出门,平平安安的回家?输赢不是重点,泉仔高兴就好。
我问来好婶猪舍里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来好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堆放的是大家不要的家具(看吧!我不会猜错的)。
「我阿母没注意着吗?」
「没有,妳阿母现在到乐生那里玩牌了,乐生是谁妳知道吗?」
我摇摇头。
「他是老芋仔,七十多岁,那里有伴打麻将。」
「我阿母打麻将?」
「后来学的,我孙子大了,在家里玩四色牌不好,所以她转到那么玩,输赢不大啦!」
我不想听事情的「后续发展」,我向来好婶说要请环保局来清理干净。
「早该这样了。阿桂,妳阿母交待我的事我已经转告妳了。」
「我知道。」明天阿母出殡后我就要回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或许不会吧!或许就在阿母忌日那天,我不知道。
礼篮里的啤酒很吸引泉仔,他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喝它?我说要明天出殡以后。
「谁规定的?妳吗?」泉仔又一个箭步跨到我的面前,但很快地缩回脚步走了出去。
「阿桂!」来好婶匆匆地进来,看到我直抚着胸口说:「好佳在!妳没有出去,以后妳阿母初一十五要拜饭。」
我想了一下向来好婶说:「来好婶,妳能不能帮我准备,我叫泉仔过去端回来拜。」
「准备是没问题,」来好婶为难的说:「叫泉仔回来拜才头大。」
我再次拜托阿国出去帮我找泉仔回来,泉仔一脸不情愿地说:「还有什么狗屎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