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就问他:「是你带泉仔去借钱的吗?」
「是这样子的,泉仔说要入股,他说他没有钱,所以我『建议』他可以向银行贷款。」男人的眼光警戒了起来。
我紧紧地盯着他看,他再补上一句:
「借钱是泉仔的主意。」
「你跟泉仔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应该知道泉仔领有残障手册。以他的条件能贷到钱一定有特殊原因或关系;他没有工作,根本缴不出利息。第二个重点,我们家那块土地至少值七、八百万,若是以两、三百万拍卖的话一定有人抢着要,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没什么不正常。」瘦子男人转向泉仔说:「泉仔,你说你是不是正常的人?」
泉仔咿喔地说声:「是啊!」
「你带我去银行的话大家好解决,否则一告上法院,银行的麻烦就大了,他们也会找出贷款流程的瑕疵,事情一爆发受影响的人应该不少;我是泉仔的代理人,没有我的同意泉仔签的契约是无效的,银行的行员应该很清楚这点。最主要的,他们不能以不知道泉仔是限制行为能力的人做借口,他的外在条件就像分辨男生或女生那么容易,你看这件事是私了比较好还是上法院比较好?」
瘦男人听说要上法院有点不知手措,他马上说:「这不关我的事,是泉仔说要入股,但他没有钱,我才建议他向银行贷款。」
「好,同样的道理,我不同意泉仔入股,所以你也可以吐出泉仔入股的钱让我去把欠款还清,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公司规定要一年后才能退股。」
「股东章程在哪里?你有给泉仔一份吗?你有明白告诉他吗?你有征得法定代理人的同意吗?这件事不合法。」
男人沈思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他明白无法跟我谈些法律条文,也顿时知道除了退给泉仔股金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不行,我要一个星期之内还清借款。」
「一个星期太赶了。」
「一个星期够你落跑,也够你月兑产了。就是一个星期;而且最好不要有什么变化,泉仔到哪里都可以被认定为轻度智障,银行对保的时候就能察觉到,除非有人为勾结。还是现在我直接去找银行谈?」
「我让泉仔退股好了。」男人马上说。
「什么时候?」
「就妳说的一个星期。」
我告诉泉仔,房子是他仅剩的财产,那是祖先留给他的东西,除非他要结婚,否则不能动房子的主意。
「X!妳原本就是我老婆的。」
「那个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有这种想法。把猪舍整理一下,好好地养些猪,你真把这件事做好了,我就帮你找一个老婆,你要有能力养活另一个人才能结婚。」
「真的吗?」泉仔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你能不赌博,好好地养猪,我说的事就是真的。我从没有骗过你们。」我抬头看看阿母的神主牌。
泉仔终究保不住祖先留给他的房子。那天来好婶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我,她劈头就说:「那个夭寿泉仔,我跟他说不要天天喝酒,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昨晚酒醉骑车撞死人了,对方大肚子,一尸两命哎。阿国现在陪他在警察局。」
民事和刑事都逃不掉,可是我自私的想着:进去吃牢饭或许不会再惹事生非。
我卖了房子赔偿对方,至于酒醉撞死人──就由法官去裁定吧。
法官基于已和对方家属达成合解,且泉仔为身心障碍者,所以判他五年半的徒刑。虽然对于判决「应该感到高兴」,然而我心中去高兴不起来,七百万能取代两条人命吗?应该不行,可是对方的家属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判决及赔偿。女人和家属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月复中的胎儿只不过四个月大,它或许还必须承担六个月的风险才能平安的生下来。生孩子并不困难,而一夕之间能获得七百万似乎可以平复对方失去亲人的伤痛,这笔钱可以再讨一个老婆,也能再度拥有孩子;一切彷佛都未曾改变。
泉仔进去而财旺出来了。父亲带着财旺来,他要我为财旺找份工作。
「公务员都要经过考试。」
「临时性的也好。」阿爸说。
「约雇人员也要经过考试,财旺可以参加考试。」
「财旺只有国中毕业。」阿爸说。
「他可以读进修班。」
「阿桂,拜托妳想个办法,我们家只有财旺这个男丁。」
所以财旺是宝贝,女孩是物品,其他的姐妹在哪里?在台湾的某一个角落?她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像我一样辛苦一辈子仍是两袖清风?
「先去职训局学一技之长,然后考张执照,这样要找工作比较好找;职训局是免费的,上课时间分白天班和晚上的班。」
「还不是要自己找工作。跟你说来找她没有用你就不信。」财旺第一次开口说话,他把头转向阿爸说。
「你照着我的话做就是了。财旺,你现在是假释期,这段时间很少人愿意录用你,所以趁这个时间学点东西,学些计算机也好,将来可以开间计算机工作室。」
「钱呢?我们什么都没有。」
「政府有创业贷款。这些都是后话,你要在假释期表现良好才有后续的人生。如果假释期满,而你有考些执照,那么我可以帮你的忙。」
「什么忙?」财旺和阿爸同时有了兴趣。
「到时候再说,我不要做些不稳定的承诺。」
「财旺,你三姐混的不错,听她的吧!」
阿爸竟然用「混」形容我的工作!
「财旺,不要再进去了。」我向财旺说,应该是我非常期望他能安全的渡过假释期,我希望我身边的男人能有一个肯上进,泉仔、阿爸、财旺,他们过着没有明天的生活,这样的日子难道过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