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顺了顺头发才开门,聚集在一起的邻居以敌对的眼光看他。
「你半夜去游泳是不是?游完泳后也要擦干身体才回来嘛!保持公共区域的干净是小区里每个住户的责任,这样才会有良好的居住质量,我们这里可不是三流的小区。」刘先生首先发难。
刘先生六十岁不到,他从公家单位退休后买了这边的房子,据说他为三个孩子各买一间房子,而他不喜欢和孩子同住,所以就跟梁刘太太两人住这里。(刘太太的说法跟刘先生不一样,她说刘先生始终以一家之主自居,认为孩子都必须听他的,以致于没有孩子愿意跟他住。)
「我没有去游泳啊!」李至璋笑着说。
「这湿脚印是怎么一回事?」刘先生指着地上问。
男人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哎,昨晚我很早就睡了。」
「这就奇怪了,脚印明明停在你家门口,你却说不知道?」林太太接着说。
「李先生,」周小姐上前一步,她戴着深红色镜框的眼镜,看起来十分精明,并且得着理就不会饶过人,她说:「你的事我们都知道,那位胡小姐人呢?下落不明是吧?告诉你一件事,河里面大鱼吃小鱼,鱼是吃荤的,洪水一来上游的鱼都给冲了下来,下游的鱼就多得不计其数,这就是找不到尸体的原因,因为她被不知名的鱼吃掉,至于她的骨头,早就流到大海里去了。你看这脚印,分明是人骨的脚印。」周小姐停了下来,空气沉默得可怕,她不怀好意的说:
「该不会是你害死她,她来向你索命吧
除了这个脚骨印,前两天半夜还有莫名其妙的敲门声对不对?」周小姐以挑衅的口吻说。
「你怎么会知道鱼的事情?」吃惊的人是刘先生,他抢在前头问。
「我是生物老师。」周小姐把头抬高了一点。
「我学生物,但是我相信因果循环,我也研究灵魂学,有个叫做帕克法则的理论,他说转世的主要原因是死于非命或死不甘心,或者不甘心的死于非命,这是不是胡珊妮的心境呢?
她凭着意念把支离破碎的骨头链接起来,别说我吓人,这是有科学根据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书名,你可以研究研究。」姓周的老师停了一下以便引起现场吊诡的气氛,她接着说:「这脚印明显是人的脚骨,如果是人的脚印,那么它该是有点像肾脏的样子而不是像鸡爪那样只看得到骨头。看过HandTen的商标吧?那才是人脚的样子。再说救难队为什么打捞不到?就是被大鱼拖去吃了嘛,河水那么混浊,又是在夜晚,那种能见度等于是零,救难人员当然找不到鱼正在啃食大餐。」
女人从眼镜的上方射出冷冽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只有债主才会在三更半夜敲门。」
周小姐的话像重量极的拳击手,每一拳都以千斤重的力道打在李至璋的脸上和胸口。
李至璋想不出话来反驳。
刘先生又开了口,他紧张又胆怯地说:「我也听到敲门声,每一家都敲三下。有敲门声、没有走路声。原来周老师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我耳朵不灵光。」
「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林太太张大了眼睛。
「喂!各位,大家别无中生有,我也很担心珊妮的安危,不过我想事情不致于像周老师讲的那么诡异,警方到现在也还在找她。」男人露出自以为很阳光的笑容说。
「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我告诉你们,台湾的河川确实有被人弃养的食人鱼,它在学报上被讨论过。」周小姐很肯定的说。
周老师应该算的上「专业人士」,她说的话有根有据(学报刊出来的准确性很高,何况她也能说出书名),李至璋顿时害怕了起来,胡珊妮不肯原谅他!
「李先生,我强烈建议你最好搬家,我希望我们的居住环境是『干净的』,我们花钱买的房子不能说月兑手就能月兑手。」刘先生说,他接着再威胁李至璋:「我们住户可以联署把你列为不受欢迎的住户,到时候整个小区都会知道。」
由刘先生强硬的态度可以知道他所提出的解决方法应该能获得大楼管委会或其他多数住户的赞同。
附带记上一笔,据说刘先生会那么早退休是他在工作单位时常以「把小事变成大事」为己任,就是那种成天「惹事生非」的人,他被单位的同事孤立起来,这样的上班日子自然是天天不顺心,所以提早退休是迫于时势的选择。
被其他的住户联合起来强迫搬家对别人或许是晴天霹雳,但李至璋听了倒是兴奋了一下:(我怎么没想过呢?换个住的地方倒是个好方法。)他很爽快地说:「既然造成大家的不安,搬家是不错的建议,给我几天找房子。」
「要多久时间?」林太太紧盯着不放。
「不超过一个星期。」李至璋笃定地说。
拜信息发达所赐,他用不着四处找房子,他只利用网络点了几下,合他理想条件的房子多如过江之鲫。
李至璋的新家离旧的住处有段距离,他不需要搬家公司为他服务,几个纸箱装着私人用品、衣服及运动器材,他就用他的车子搬了家。
新的住处也是二十二层的公寓建筑,他租下二十一楼的一户,虽然比原来住的坪数小了些,但是里面的隔局设计让他十分满意,除了卧室、客厅、小厨房兼饭厅外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据房东说这个地方叫起居室,可以当书房、客室或是做瑜伽。
新家代表新生活!他将挥别过去,过去找不到他,他也不想和过去有牵连;这是一个休止符也是新乐曲的开始。
新房子附的家具除了冷气、冰箱等电器用品外,还有一套深绿色沙发和床,李至璋相信他的前手住的也是男性;有些房东不喜欢把房屋租给女孩子,女孩子搬家后房东必须花相当于一个月租金的钱来清理女孩子留下来的东西;过季的化妆品、衣服、鞋子,不要的填充女圭女圭、减肥代餐、减肥器具,相较之下男人留下的垃圾少了些,顶多是空的矿泉水瓶子、泡面、饼干盒及一两双鞋子。
布置新家花了一个下午,几本杂志放在柜子里,组合一下运动器材,衣服挂在衣橱或放进五斗柜,一切安排妥当后他邀请洪芝仪过来共进晚餐(但绝不会给她一把钥匙)。
「我不会烧菜。」女人有些为难地说。
「叫几样外卖的就可以了。几点过去接妳?」
李至璋在馆子带了些菜,他当然不会忘记洪芝仪喜欢吃辣,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都在菜单之内。他用日本骨磁小心地把食物装好。
洪芝仪带着好奇心参观新居,她高兴地说:「现代风味!我喜欢!」她打开浴室语带惊喜地说:「哟!还帮我准备沐浴乳啊?」
李至璋转头一看,架子上放着Victoria爱的禁忌沐浴乳和身体乳,他的心头一沈:胡珊妮!
(怎么可能?我今天才搬过来,她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莫非她是那种周老师说的来去自如、不须钥匙的)
这顿饭李至璋吃的并不愉快,Victoria破坏了一切,也破坏晚餐之后的时光,吃过饭后他送洪芝仪回家。
「不让我住这里?」女人有些失望也略为生气。
「还没打理好,改天吧!我们多的是时间。」李至璋嘴巴这么说,心里则是不想在胡珊妮的「监视」下和洪芝仪相亲相爱。他愈来愈觉得有某种东西无时无刻不怀好意的跟着他。不可否认的,周小姐的专业说法让他重新思考生命与灵魂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不相信灵异传奇,可是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不想承认,它存在的可能性就越大;灵魂学是相当争议的学说,没有人肯定,但也没有人敢否定它,它像癌症一样,没有医生可以解释病因,但很少人能逃过死亡。
Lonesome的滋味不好受,尤其它本来应该不存在;李至璋无奈地坐在沙发上独自一人享受乔迁之喜,窗外点点灯火像不会消失的火树银花,每盏灯下的人们在做些什么事?看孩子写功课?全家一起抬杠?还是轮流抢着遥控器?不管是哪一种,它都不孤单。
那些东西怎么被放进来的?才刚搬进来哩!准确地说才搬进来十二个小时,而他只不过离开这个新家一个半小时,谁有通天的本领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弄到钥匙?是前面住的那个人的恶作剧吗?不可能!房东说前面住的那个人被公司派到马来西亚两年,他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再进来这里,能够趁他不在时进来的只有他去接洪芝仪以及到饭馆的那一个半小时,有人监视他的行动,不停地监视着,一逮到机会就入侵他私人的领域并且一再地把他捉回去过去的时间,提醒他「爱的禁忌」,警告他「爱的禁忌」。
这个人应该死亡了,他明确的知道;因为他站在生死之间的界线,而且阻挡着生存的追求。
李至璋一向认为人是万物之灵,可以操控其他的生命体。虽然这个「物」也代表某些非实体的东西,例如知识产权、**权,可是这些无形的东西仍由所有者操控,这个所有者即是人,一旦被侵犯了操控者可以采取行动,理智一点的靠法律,冲动的人靠报复;不过这些行为都是在阳间才有的权利。
(不能这么武断,「那里」的事谁晓得?)
当李至璋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心却动摇了起来,报复可以穿过阳世阴间吗?
他收回眼光,(我才不怕咧!我李至璋从没怕过什么东西,小时候空荡荡的家里只有老鼠邪恶的双眼和我在一起,它们会冲过来咬我的脚趾头,没有其他的人来帮助我赶走他们没有其他的人;是我自己拿起木棍打死老鼠的,是我自己!)
或许HBO频道是目前最好的选择,Discovery、TLC也是不错,这些频道能让他集中精神地看着电视画面,于是他在这几个频道间转来转去。
突然地他感觉到窗外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他本能地把眼睛移向窗户,有三秒钟的时间他和她对望,瘦削的脸庞,中分的长发,空洞的眼神,嘴唇呢?不知道!惊吓大过于视觉,惊吓也压抑他的呼吸。
肺部已经没有空气了,他要吸一口气才能活命,他要活命!于是他收回眼光,用力呼吸,他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声,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刚才的嘴唇是鲜红色的吗?还是粉橘的珠光?Shit!用力呼吸!
怎么有人能站在二十一楼的阳台?李至璋再度把眼光移向窗外,去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恼怒地走向落地窗并且用力地打开它,外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没有打扫的灰尘和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他走出阳台向左右望了望,左邻右舍都是黑暗的,为了证实他是否有邻居,他打电话问房东:「我的隔壁有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