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路似地往和美镇走;一反常态地,他到面摊吃面。面摊老板看着周老汉吃了一惊,周老汉自从阿惜婶死后就没来吃面聊天,老板看着形状怪异的客人说:「伯仔,要吃什么?」许久未光顾的客人让老板连称呼都忘了。
「切仔面,切点什么,再来一杯松茸酒。」
「周伯仔,今晚心情卡好喔。」
「啥米卡好?我看见鬼啊。」周老汉大大地喝了一口酒。
「难道说你去竹林了?那里才有鬼。」老板问,但他觉得周老汉会去那种地方也不足为奇。怪人做的都是怪事。
「再给我一杯酒压惊。」周老汉举起酒杯说,他把第二杯酒喝了一大口后才说:「我下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阿惜在竹林里的屋子,她穿著入殓时的那件衣服,一直向我说:『不要来找我。』我想我们阿惜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她过世的时候房子、地契都帮她准备得很齐全;我以前听人家说『那里』常有恶鬼霸占人家的房子,醒来之后我想会不会阿惜的房子被人家霸占了,她没地方住只好到竹林里的屋子落脚,所以我下午就过去看看。」
面摊老板也听过周老汉的传闻,看来大家的说法是正确的,(终有一天周老汉会被他老婆带走)。
「你太想阿惜婶仔了,所以自然会梦见她,你想想看,阿惜婶仔在世时做那么多好事,帮国小整理花木,还当爱心女乃女乃,她老早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享乐了,哪会没有房子住?」
周老汉喝着酒点点头:「我们阿惜真的是个好女人。」
「结果呢?」面摊老板也是有好奇心的。
「结果我看到一个女的,但是不知道她是人还是鬼;说是人,样子却像鬼,她的脸皮是黄色的,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就像骷髅头包着一层皮,更可怕的是她居然用眼睛跟我说话。
为了确定她的身份我就问她:『妳是谁?』她用眼睛回答我说她什么都不是。女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我们阿惜那么老,于是我问她是不是去年落水的那个胡珊妮?我才这么一转念她就不见了。」周老汉再喝一口酒,彷佛喝了酒才有足够的勇气说话。
「我以前曾经听人家说过,人到了阴间以后容貌会比在阳世年轻,于是我想确定是不是我们阿惜,所以我上前走了一步,谁知道我的脚还没踏到地上她的眼睛就射出两道冷冷的绿光往我这里掐住,」周老汉指着自己的脖子。
他再喝一口酒:「那一剎那我好像断了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我才醒过来,我实在被吓得半死,所以先来这边喝几杯酒压压惊。」
「周伯仔,我向老天爷借些胆,我讲的话请你不要见怪,阿惜婶仔是希望你好好地过日子,所以她才要告诉你要你不要去找她。」面摊老板哈着腰说。
「我想也是,刚才我在路上时就在想,我可能让阿惜太担心了。人喔!终是会走上这条路,阿惜也担心我过的不好才向我说不要去找她。」
「你这样想就对了,人一旦过世就是永远的离开了,你要让她路上好走,不要让她放心不下的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我清醒了,再来一杯。」周老汉很感慨地说。
「周伯仔,我看你去朝庆宫让庙公帮你收收惊。」
「嗯,应该这様。」周老汉点点头,他似乎在这场惊吓中回到两年前的周爷爷了,面摊老板借机放大了胆子问他:「哎!依你看那个女的是人还是鬼?」
「九点九成是鬼,人的话怎么可能用眼光就可以掐住我的脖子?你想想看,那间屋子有多少冤魂?阿顺死了没人知道、那几个游民,还有那具无名白骨;我看我们这里最好办个超渡法会,帮这几个无主的人送到西方极乐世界,看这样能不能让我们这里平静一点,哎!鬼屋的阴气、冤气都很重,日久之后说不定就愈积愈多,怕的是以后侵犯到我们镇上,让我们这里不安宁。仑仔村还好,至少隔一条河。」
「周伯仔,不然你去跟公所交涉,看看能不能让我们借个场所,你以前是公务人员,人家比较会听你的。」面摊的老板鼓励周老汉「重出江湖」,或许让周老汉动一动能让他走出他的屋子。
周老汉理了头发,换件干净的衣裳就到了镇公所。
周老汉的提议让镇公所接受有个想法,他们打算顺水推舟地做次观光活动(周老汉的奇遇不出三天全镇都会知道),于是这个祭典被命名为「祈愿祭」--愿天下苍生所求皆得愿,也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是个「民俗祭典」,公家单位借机办一场观光活动,至于宗教形式的祭典就让民间去「活动」,最后决定来个观光市集,而朝庆宫则举办普渡法会。
朝庆宫以每人收费六百元的方式让民众为过世的亲人做功德,而民众亦可自由乐捐,这些物品及金钱将转赠弱势团体。
民众一听到可以「做功德」便争相登记,有的甚至问庙方:「若是乐捐多一些,祖先的牌位是不是可以放在前面?」
「我们是按照登记的先后排的,前后都没关系啦,师父会先调魂,莲花座放在哪个位置都一样。」
看到民众踊跃参与,镇公所也极力宣传这个活动,祭典前半个月镇上的大街便飘扬着设计精美的旗帜,镇公所还把民众活动中心分成许多摊住出租,各式各样的农产品、有机食品、手工饰品琳琅满目。
法会选在星期六举行,早上八点起就开始交通管制,法会的场所设在和美镇的桥边,游击摊贩早在清晨三点钟就到现场占位置,九点钟时小小的街道已是满满的人潮;九点十五分由镇长致词,在他敲下锣声后,祈福法会就正式开始了。
法会的棚子有几十公尺长,棚内排满了15公分高、8公分宽的黄色牌子,牌子的下面印着莲花座,上面正中央写着某某人之莲位,左下方则是写阳世报恩人名字,报恩人的称呼各式各样都有,其中以孝子、孝女、孝孙最多,也有孝侄、孝外甥,某某朋友或邻居的称呼也赫然在列。
有人闲来无事(其实不能说闲来无事,只能说他对那些卖热狗、冰淇淋的摊位没什么兴趣),就看起那些写在莲花座上的名字,他赫然发觉有一个牌位写着胡珊妮的名字,而阳世报恩人居然是李至璋。
(原来他相信胡珊妮死了。)男人把眼光移了一下,胡珊妮旁边牌位上的名字令他觉得眼熟,再看看阳世报恩人,同样的没有称呼,只写着李念祖。
(大概是不能成眷属的人吧!)男人想着。
男人走出棚子,现在,他要在人山人海中寻找他的老婆和孩子,男人并不喜欢这种庙会活动,只是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合家出游,他老婆向他说:「再不带孩子出去走一走,你儿子女儿终有一天会认不得你。」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祈愿祭』这个活动中,要找小朋友不并不困难,在热狗、丢圈圈的摊位找就是了。
男人在卖双色冰淇淋的摊位找到他的家人。
「要回去了吗?」男人问。
「不要,我要去捞鱼。」小男生说。
「爸爸,我要买有HelloKitty的发圈。」小女生拉着男人的手。
「爸爸」的称呼使他完全没有拒绝的能力。
男人带着孩子捞鱼、看发饰,让他的老婆能轻松地逛逛农产品的摊位(这是亏欠心理的回报)。
师父诵经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来,男人不禁想着,这里的「人潮」恐怕比眼前看到的多上一倍,有些「人」可能肉眼看不到吧。
男人的思想留在刚才的名字上面,胡珊妮旁边的名字十分眼熟,这么熟的名字在哪儿看过呢?男人决定今天之内要把它想出来。
难得的假期使得男人的脑筋不灵光,到睡觉之前他还是想不起那个眼熟的名字。明天(上班的时间比较能集中精神),或许可以浏览一下过期的档案,说不定能找出什么,也或许是接触太多的人名使得他的脑筋把莲花座上的名字张冠李戴也说不定(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
拜计算机之赐,男人Key上李念祖三个字后数据很快地出现在屏幕上,李念祖的确和莲花位上的女生有关联,数据载明96年8月28日两人因为女方父母反对其婚事且女方有孕在身,在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之下,她和李念祖选择相约投河自尽;李念祖很幸运地被河里的大石头卡住,而林晓君不幸的丧生了。
男人心想:哪有那么巧的事?两个不幸且死亡原因相同的女性居然并列一起,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也或许是鬼使神差)把李念祖的身分证字号Key上计算机,计算机的屏幕很快地变动,显现出的数据让男人看了激动不已。
这绝对不是巧合。
李念祖,民`国96年10月12日更改名字,李念祖现在叫做李至璋。
「都是一尸两命。」男人喃喃自语。
男人没花多少时间思考,他马上起身到组长办公室。
「去年那个胡珊妮事件的男主角原来的名字叫李念祖。」
「名字很熟。」组长说。
「96年8月28日李念祖和怀孕三个月的女友林晓君投河自尽,林晓君死了。」
「喔!我想起来了,跟胡珊妮同一个样,女人死了男人没死。哎!连理由都一样。」
「当时俩人手绑着红丝带,李念祖说两人同时服用FM2以减轻自杀时的痛苦,当时他虽然有意识但却没有力气拉林晓君。这个说法和胡珊妮事件一样。」男人说。
男人再接着说:「很会选择药物,FM2排出体外的时间是16-32小时;容易被检查出来,也容易迅速失去意识。」
「检验出来的结果呢?」
「两人都有,不过男人验出来的剂量很少,只有一颗或三分之二的份量。」
「男的吃三分之二而女的吃一颗?」
「不!我的看法是男的和女的吃同样的份量,不过李念祖想办法吐掉一些,或是男的固定在运动,所以代谢比女的好。要份量一样在检验时才能站得住脚,死者验出来的剂量是两颗。」男人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去查吧!」组长严肃地对男人说。
男人记下李念祖的原始数据后就往中坜出发,这趟旅程是否漫长?是否顺利?他不知道!但寻求正确的答案是他的工作,上山下海他都必须甘之如饴。
男人突觉得昨天带妻儿出去是正确的,他永远不知道下个假期是什么时候,不正常的轮班时间说不定会真如他老婆说的:「孩子会忘了你这个老爸」。
李念祖数据中的地址是在一栋七层楼公寓中的五楼,公寓约有二十年的屋龄,出来开门的是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找谁?」
「李念祖或是李至璋住这里吗?」
「我们不姓李,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