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以中指沾水,并喊一声:「发引。」
突然间哭声大作,不管是阿楼还是阿冬,所有的女眷都放声大哭,和尚的「发引」声代表阿显的棺木要从家里出发到墓地,棺木一离开,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主事的和尚率先乘上第一顶轿子,阿正捧着阿显的牌位坐上第二顶轿子,接着是鼓吹队、祀后土官、点主官、拿吊联者、北管、香亭、乐团、魂轿、艺阁、南管、纸轿、纸旛、纸厝、大宅,阿显的大厝由七十二人分为两班替换,最后是阿雄、结倌和阿楼等家眷,金本推着木板车,上面放着切好的猪、羊肉,阿厚负责把肉放进路祭的盘中,阿条则负责向路祭者行礼。队伍绵延出一长串,两旁看热闹的人接在路祭的后面,在鼓吹声乐中悄悄地声音在众人的口中传递。
-那个元配听说都不洗澡,身体臭得大家都不敢靠近。
-对,对!说是去道坛做法,交换的条件是一辈子不洗澡。
-哎哟!热天时怎么办?
-听说不会感觉不舒服。
-孝男是细姨的仔。
-厚!细姨是元配的婢女呢。
-别怪男人,元配长得不漂亮。
-在孝男之前还有一个大姐,元配说不是和老爷生的,一出生就被送去当童养媳了。
-真的吗?这种人家也会卖女儿。
-我哪会知?拢都是听人讲的。
看来吴家认为秘密的事一点都不是秘密。
队伍过了中午才到达墓地,众人吃着午饭等时辰,阿正得了个空便跑到纸轿前面,在他要伸出手玩纸轿前结倌喊住了他:「阿正,不要动。」结倌回头狠狠地向茶花说:「好好看着他,人还未入土就反了是吗?」茶花马上放下碗筷前去拉住阿正。
「阿花,这些纸人、纸轿真好看,等一下拿回去玩好吗?」
「不行,这些是要烧给你老爸用的。」
和尚的声音又出现了:「落矿!」
「有头有尾,子孙代代起家伙,有无?」
「有喔!」
「点主!」
「先人此去无操烦,子孙代代中状元,有呒?」
「有喔!」
「大宅留有子孙钉,子孙代代拢出丁,有呒?」
「有喔!」
「大宅吉时来落矿,子孙代代满财库,有呒?」
「有喔!」
「再点东西南北主,子孙代代起大宅,有呒?」
「有喔!」
例行的话语配着例行的声音在旷野响着,此时的众人是跟着某种仪式麻木的进行,躺在土地里的阿显也随着仪式的进行离人间越来越远,直到金纸的烟火消失在云空中。
阿显入土了,丧礼也正式结束,金本和阿条发放红包和毛巾,结倌和家人走出墓地后坐进黑头车,他们先到竹溪寺「走圆」,向佛祖拜拜表示丧礼之间一切的不洁之物会因佛祖的加持而离开。
返家时结倌按例给阿碧一个红包,当结倌正在为家中点灯的问题烦恼时,阿碧自告奋勇说她可以看家,依照习俗,送葬时必须有人留守家里,并点亮家中所有的烛火,国堂嫂因为刚做完月子无法帮忙,而正住在家里的阿碧愿意担任这件工作,此时结倌有那么一会儿打从心里感谢阿碧,没有她的看守,家里的烛火将会熄灭,其他世界里的鬼魅也会趁虚而入,更重要的是烛火代表家里的兴旺与否,她绝对要让这个家族继续兴旺下去。
阿显的灵位暂时安排在第二进的客厅,结倌请的理发师八点就到家里来,女人象征性的剪掉一段发尾,男生则在庭院由理发师理发,理完发阿显的丧礼才真正的完成,结倌第一个坐上圆板凳,理发师突然倒吸一口气,拿在手上的剪刀停在半空中,阿楼向理发师使个眼色,理发师才不自然的梳理结倌那头黏黏且带着酸味的头发。
此后对阿显的侍候就是农历初一、十五为阿显「孝饭」,节庆时要提早一天拜阿显,以免他的新魂没有食物吃。
阿显的去世让许多事情浮上台面,第一件事就是结倌拿去「孝敬」福临妈的三千元,阿楼因为认得字,所以她看得懂账簿上的文字,对阿楼而言她是闲来无事才到阿显的房间,可是这个举动让结倌大为不满并且动了肝火。
「妳在做什么?」结倌站在门口问,主人走了以后房间仍是原来的样子,只差经常放下的布帘是被卷上去的,结倌走过时总会不经意的望上一眼,今天这一眼让她捉到了阿楼的「不识抬举」。
「没事,无聊随便看看。」
「什么时候轮得到妳看账簿?妳是谁?妳是妓女,纸头无姓、纸尾无名的人也敢大胆进到这间屋子。」
许久不曾听见的话再度被翻了出来,阿楼一时想起所有的事情已是昨是今非,以前为了家庭安乐,阿楼可以并且愿意忍耐,可是当她们共同的丈夫已经躺在墓穴里时,阿楼认为大家的名份都一样,都是被称为未亡人或是守寡,这些加在她们身上的称呼不会因元配或细姨而有所改变。
「我若是纸头无姓、纸尾无名,妳就不要让我带孝,众人都看到我带孝了,我就有名有字了。」
阿楼的话驳得结倌答不出来,于是她不再追究名份,她追究起看帐这件事来了,她说:
「是凭那一条妳可以看账簿的?」
「哟!难不成只能给妳看,妳看得懂吗?」
阿楼的话更惹恼了结倌,她上前一把抢了阿楼手上的账册,阿楼没有回手,她冷冷的说:「我已经看到了,以前阿显在,大家可以无节制的花钱,现在可要开始计算了。」
结倌开始紧张了,她认为阿楼虎视眈眈地算计着田产,如此下去,她和茶花可要喝西北风了。
-茶花?茶花这个下贱的女人,找一天赶她出去。
茶花在后院听见结倌和阿楼的争吵,她绕过拱门从必润家出去,站在门口等着阿正下课,从门口到厨房的这条路是茶花和阿正相处的时间。